段保戚也在一片哭声中红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拳,低声喃道:“京城繁华地,还有这么多的伤心人,这儿哪是我平日里熟悉的热闹东街呀……”话音虽不重,边上的成国公却听见了,赶忙重重咳嗽两声,狠狠瞪了儿子两眼。前回郁园里,还能说是酒后糊涂,说了没说都不记得,今儿个再传出些不合适的言论,叫人揪着辫子再告一状,那就麻烦了。可是,嘴上不好明说,成国公内心里也是明白的。在万千浮华下,还有许多百姓在吃苦。段家的爵位,是他的祖父靠一生的战功、又因他父亲叔伯多战死而得来的,先帝封爵时,祖父已经老迈得起不来身来。成国公也练过功夫,落下一身伤,就算家里金山银山,也养不回他的身体。边疆百姓的艰难,他从小到大听祖父说了无数。成国公不叫段保戚妄言,却让人通知各位东家,只管再添酒菜敬故人,总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掏钱的人不心疼,还记挂着不要随意浪费的百姓也就放开了手脚,满上了酒盏,对月拜了拜,又反手撒在地上,敬了先人。这股子悲戚之中,昏昏醉酒的人也醒了大半,顿时老实了许多,不再有人仗着酒劲寻事了。流水席,总算是平稳地过去了。不止成国公父子,各处衙门都长长松了一口气,绍府尹叮嘱医馆的大夫们夜里上点心,许是会有人不听劝阻、多用了油腻之物,半夜里闹肚子,交代过了之后,也就散了。官员们散了,百姓却没有全部散开。街上的桌椅收拾了,地面洒扫干净,不多时,东街、富丰街又恢复了平日模样。有货郎挑着扁担出来,吆喝起了买卖。各色花灯挂起,映着月光,灯火通明。孙恪双手抬起伸了个懒腰:“站了那么会儿,怪累的。”蒋慕渊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被酒香勾得酒瘾犯了。”孙恪舔了舔嘴唇,大笑道:“你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倒是真的馋了。”素香楼今日不招待宾客,后厨里备得食材在流水席上耗尽了,一时也没有热菜,两人独独饮酒,只听风快步去隔壁街上寻了个酒肆买了几碟下酒菜来。虽是解酒瘾,蒋慕渊与孙恪都喝得不多,早早就散了。直到蒋慕渊离开,东街上还是热闹得跟白昼一般,丝毫不现不久前的悲伤。当天夜里,城中大夫的确忙碌了一场。哪怕小二们再三提醒,还是有人馋那大鱼大肉,肠胃吃不消,回家之后上吐下泻的,只能请大夫了。当然,这大夫的诊金也是算在了成国公府的头上。疾苦百姓多群居,自个儿闹肚子的,听见邻居家动静的,到了此刻,也无人再暗暗嘀咕段家写菜单不够大方了。这还真不能怪人家小气,实在是他们的肚子无福消受。翌日天未亮,绍方德早早起来了,底下人没有报上来任何不好的状况,他揪了半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仔细收拾了一番,他踩着鱼肚白往宫门去,等圣上下朝后,他要到御书房里回禀昨日事情。西林胡同里,一个衣着朴素的汉子急冲冲地往里跑,闷头跑到了顾家大门外,险些与出门的顾云熙撞个满怀。习武之人身手矫健,顾云熙侧过身避开了,又顺手扶了那汉子一把,道:“兄弟瞧着眼生,不是咱们胡同的人吧?怎么大清早这般匆忙?”顾云熙不认得汉子,那汉子却识得顾云熙,急急唤道:“顾四爷,俺是在东街上做生意的,今年上元时,顾姑娘与小公爷还在俺家摊子上套环得了布老虎,俺家儿子丢了,寻了一整夜,俺实在没法子了……”指路若说旁人,顾云熙可能还不知道,但套环的摊主,他是听说过的。顾云锦套回来的那只布老虎是他家巧姐儿的最爱,吃饭睡觉都抱着,根本不肯撒手。顾云熙还与朱氏嘀咕过,说巧姐儿打生下来起,各种玩意儿都不缺,虽也有心头好,却远远不及布老虎。他还趁着巧姐儿睡熟了,悄悄把布老虎拿出来仔细端详过,并未看出与之前家里的玩意儿有什么不同。朱氏为此笑话了他一顿,说是别看孩子小,那也是讲究眼缘的。顾云锦还与他们提过这小贩家的小子,与巧姐儿一般大,哭起来中气十足,长得十分可爱。有布老虎作联系,顾云熙算是认得了这小贩,再听说是孩子丢了,当即也着急起来:“怎么一回事?你说详细些。”小贩一路撒腿跑,上气不接下气的,事情又急切,缓了好一阵,才算是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