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椅用酒楼里的,跑堂的小二用的也是现成的,谁家的桌子上谁家的菜,用谁家的小二,清清楚楚。而百姓入席,都有人记下名字位子,流水席后若是出了状况,也能追溯到是在哪一张桌上、谁家的厨房出了问题。毕竟,这些厨子、小二都是常年在这些铺子里做活的,比成国公府临时调派人手,还牢靠些。酒肆接了这门生意,东家也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官家往来,拒了不行,做了肯定要做好。而成国公府,只要比着各家铺子往日的营收,再多出三成的银子,就能让东家们都满意了。街头巡察的有顺天府的衙役,也有守备司的兵士,相关的官员们来回琢磨了半个月,按说足够应付了。可段家父子还是心慌慌的,成国公的脸色并不好,一看就是整夜未眠。出银子请人吃饭,吃成这幅受罪样的,也就是他们这一家子了。不过,成国公半点不敢抱怨,能用银子来摆平禁足期间饮酒与酒后失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的。中午一过,各家酒楼就把桌椅都搬到了街上,一一摆开。不到开席时间,两条宽敞的大街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在衙门里登记了名姓,等候入席的人长着脖子,满街都是菜色香味,勾得人口水直流。一切都按部就班。记名后入席,小二仔细叮嘱着“要吃得太过油腻,尤其注意小儿身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开席后,酒肉香气比之前更盛了。能在东街、富丰街上站稳脚跟的酒楼,厨子们哪有手艺不好的?住的临近的,即便不能入席,也有不少人端了碗筷蹲在一旁,学一学望梅止渴,闻着香味下饭。所有的酒楼今日只做这一门生意,余下的都拒了。只素香楼还给小王爷留了雅间。孙恪站在窗边往下看,底下百姓筷子飞快,都顾不上说话,只闷头吃饭,小王爷看了会儿,偏转头与蒋慕渊道:“吃饭还是人多热闹,就这热腾腾的样子,吃什么都觉得香。”蒋慕渊深以为然,笑着打趣道:“吃腻了王府里的精致小菜,不如与我一样,去军中过些日子,你也试试与兵士们一道抢肉吃的场面?”孙恪嗤笑:“吃块肉还要抢,你想让皇祖母心疼死我呀?”“心疼什么?”蒋慕渊大笑,“皇太后吃糖也是靠抢的。”悲戚去军中历练这种事,蒋慕渊是随口一说,孙恪也是随口一接茬,谁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若是孙恪真生出那等念头来,就不是皇太后会不会心疼的事儿了。圣上对他们本就有防备,孙恪吊儿郎当做个闲散皇亲还好些,当真有了上进之心,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各人有各人的性格。也无需评判孰高孰低。两条街上的流水席,从傍晚起,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坐下来吃酒菜的虽都是疾苦百姓,但因着不限制时长,鸡鸭鱼肉酒管饱,也就没有人抢夺,只有些人吃多了酒,醉醺醺的与旁人起些冲突,很快就被边上的其他人与衙役们劝解开了。闹事的几乎没有,欢声笑语却不是不断的。最初还好些,等十六夜的圆月当空,皎洁月光映入酒盏,有一老妪捂脸痛哭出声。笑能感染人,眼泪亦然。今夜能做下来吃流水席的,哪家没有一番伤心故事?胡同火灾害了人命,倒下来的青龙偃月刀也沾了鲜血,更别提滔滔洪水带走的生命了,那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让亲人入土为安,都有不少人在被大水冲垮的屋舍里寻不到一件旧人物什,衣冠冢都不知如何立。老妪一哭,边上的人也被招得红了眼睛,不时有人咽呜出声。压抑的哭声传开,闷得官差、小二哥们都嗓子发酸。孙恪站在窗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平日身上那股子混账气亦收敛了,只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听着底下动静。蒋慕渊也听得很清楚,敛眉沉沉叹息。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前世征战,外敌退兵时一把火烧毁城镇,留下一片焦土、满目疮痍;顺德三十二年的两湖大水,冲垮村落无数;因天灾、战事背井离乡、迁徙万里的百姓,正如底下吃酒人的模样。再说得近些,上月中元,大江边放下河灯的两湖人,不也是哭成了这个样子吗?可哪怕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依旧不会使人麻木,反而是深感自身力量的不足。做东的成国公父子,自然不可能只出银子不露面,他们倒没有坐在哪家酒楼的雅间里,而是与绍府尹一道,搬了桌椅在街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