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顾云锦还在与他说明日与寿安去游湖,她必然不曾想到,对他而言,两世叠在一块,那年清水观的大雨已经过去了十七年。那些曾后悔愧疚到醉酒消愁的情感,那些不能与他人讲述、只能独自品味的心思,在横跨过十七年的漫长的时光后,就交付在了这样一声简单又平静的“云锦”里。山石洞委实窄小,紧紧拥着的时候不觉得,想要稍稍拉开些距离时,逼仄极了。气息,依旧近在咫尺,可心中那澎湃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顾云锦的呼吸顺了,蝉鸣也不空灵,她只是有些狼狈。衣衫乱了还能简单整理,头发乱了,此刻就毫无办法了。蒋慕渊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两人这幅样子,是不能大大咧咧穿过御花园出宫去的。外头,天色突然暗了许多。蒋慕渊探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外头飞沙走石,眼瞅着要落雷雨了。清了清嗓子,蒋慕渊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顾云锦颔首应了。蒋慕渊径直穿过御花园,往西宫门而去。慈心宫位于后宫西侧,由西宫门出入最为方便,顾云锦入宫拜见皇太后走的就是这条道。同样的,无论蒋慕渊何时离开御书房,肯定都会去慈心宫的,再离开时走的也是西门,因此听风向来候在这儿。蒋慕渊赶到宫门外时,将将落雨。听风赶忙打伞上前,笑嘻嘻道:“爷,奴才听说顾姑娘今日也在慈心宫,您遇上没有?”“遇上了,与她一道出宫的,只是遇着雷雨,我们没有伞,我让她先在廊下避雨,”蒋慕渊答道,“你把伞给我,再拿一件带帽斗篷。”进京之后,行李交由寒雷送回国公府整理了,但夏日午后多雷雨,马车上自然备了些衣物。听风闻言,忙拿了过来。蒋慕渊抱着斗篷,撑伞回到了御花园内。雨势磅礴,伴着大风,便是游廊下都湿了许多,好在假山石不透,除了小小入口湿了些,里头还是干燥的。山石洞中,本就比外头凉快,大雨又去了暑气,一时间还冒上了些寒意。顾云锦抱着胳膊取暖,直到从蒋慕渊手中接过了斗篷。她的个子并不矮,只是相较于蒋慕渊,到底还是低了些,显得这斗篷越发宽大。可宽大也有宽大的好处,领口处的系带系上,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就算里头衣衫还有些许乱,都看不出来。帽子一盖,又挡住了乌发,看不出来任何端倪。蒋慕渊护着顾云锦穿过青石板道,走回到了游廊下,伞朝着风雨来的方向,他自个儿站在外侧,把雨水都挡了。沿着游廊走,自比直直穿过花园远些。游廊沾水湿滑,步履也慢了许多。可心悦之人在旁,谁还会嫌路远?会嫌步慢?只恨不能遥遥无尽头。糊弄不住夏日午后的雷雨,来得凶,去得也急,等两人走到西宫门时,雨水停了,乌云散开,露出明艳的阳光来。哪怕蒋慕渊护得再仔细,如此大风大雨之下,也不可能半点雨水都不沾。伞面就这么大,顾云锦还好,只湿了半侧袖子,蒋慕渊则狼狈许多,发丝上都沾了水汽。顾家的马车就候在不远处,念夏见自家姑娘与小公爷说话,没有急着上前,垂手站在原处。听风也瞧见了,从蒋慕渊手中接过了伞,不远不近地跟着。蒋慕渊倒是想送顾云锦回西林胡同,不过,若到了顾家外,他这个刚一回京的人按理是要进府问候一声的,可今日匆忙不说,还遭了雨水,这幅样子登门,实在不大方便。况且,他还不曾回国公府,哪有不拜见父母,先去岳家的道理……如此,他只送顾云锦走到马车前。顾云锦一面走,一面问道:“明日郡主游湖,小公爷会去清水观吗?”短短的一句问题,称呼也是规矩又稍显疏远,可语气之中,却带了几分期待与不舍。蒋慕渊听出来了,弯着唇道,“自是去的。我若不去,若再落雷雨,你是继续廊下观雨,还是与寿安一道淋雨去?”顾云锦抬眸看他。蒋慕渊离京数月才回,肯定有不少事情等着要办,顾云锦虽问了,但心里明白,他大抵是没有空的。虽有期许,但已然做好了落空的准备。没有想到,竟然是另一个答案。让她暗自雀跃的答案。下意识的,她想说“那就让寒雷来送伞”,话已经冲到了嘴边,才一个激灵想转过来。不能那样答的。她信任蒋慕渊,不管心中猜测如何,在当时的冲动劲过了之后,理智告诉她,眼下不好再刨根问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