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火吓了一夜,都没缓过神来,与其费工夫现开火,不如采买。各家把能填肚子的点心都送来了,各自用了些,也给回来取水的汉子婆子们一人塞上一点。刚过卯正,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灭了,翻滚的黑烟散去,除了空气里的焦味还在,再不见昨夜气势汹汹的样子。绷在嗓子眼里的气歇了,酸胀顺着四肢蔓延,别说是顾云锦,甚至有几位壮汉都一屁股在地上坐下直喘气。可他们都没有缓太久,又匆匆往家里赶,北三胡同没有过火,但进水的不少,尤其是离北二胡同起火的那几户近的,都要去看看家里受灾的状况。顾云锦站在胡同里,一面给众人分馒头酱菜,一面听他们说话。粗壮汉子塞了两口馒头,被烟熏了一夜的眼睛通红,哽咽着道:“多亏顾姑娘提醒了我们,家里收拾收拾还能住人的,要是昨夜都走了,这会儿大概就剩下一堆黑炭了。”顾云锦笑笑,没有说话,又给汉子拿了个馒头。胡同口,城防营和衙役各来了几个人,后头跟着大夫,来查看北三胡同的受灾状况。皆是辛苦了一夜,听了前头受灾百姓撕心裂肺的痛哭,再一看这儿,倒还真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了。打头的衙役扑哧笑了:“呦!能吃馒头,看来都还不错。”汉子哈哈大笑,指了指身边的顾云锦,道:“都亏了顾姑娘。”闻言,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顾云锦身上。北三胡同顾姑娘的名号,几乎人人都听过,传言里模样出众的她,这会儿没有戴帷帽,就这么站在他们跟前,却又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长发随手扎的,脸上深一块浅一块,皆是被黑烟熏出来的,袖子撸起,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上也都是黑灰,只有两只手干净些,大抵是为了分馒头才简单冲洗过。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看不好看。倒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笑盈盈看人,叫人不由就心生好感。一个姑娘家,一夜之间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鬼样子,汉子的那句话应该假不了。念夏买的馒头包子不少,顾云锦招呼来人道:“你们也都吃两个吧,有力气才能做事呀。”主人家客气,营兵衙役也不矫情,随手拿上一两个,一面吃一面干活。夏易和两位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也都是灰头土面的。顾云锦替他们引路,道:“我们这儿没有人烧伤,只有一个在救火时被砸到了肩膀,可能脱臼了,另有几位老人、小孩吸进了烟,一直喘气。”胡同里的大小状况,顾云锦都能说得一清二楚,不仅营兵们方便,大夫们看诊也心中有数。夏易一边听她说,一边仔细打量她——除了狼狈了些,没有外伤,也不见惊恐——他揪了一夜的心放下了。“顾太太呢?她咳嗽如何?”夏易问道。提到徐氏的身体,顾云锦皱了皱眉头。她之前顾不上,徐氏就由翠竹照顾着,可烟实在太大了,徐氏呼吸不好,怎么能不咳嗽呢?顾云锦听得心惊胆颤,这些时日由乌太医养回来的身体,仿佛一夜之间由回去了,可除了硬撑着,一时没有办法。“咳得厉害。”顾云锦叹道。顾云锦眉宇间的那点儿忧愁落在夏易眼中,不禁让他心里发酸,他接了顾云锦递给他的馒头,宽慰道:“我先去看看,你别担心。”给您也就两馒头夏易背着药箱进了顾家院子,顾云锦刚想跟进去,一抬头就见听风望着胡同口,他眼睛都亮了起来。顾云锦顿住脚步,下意识地顺着听风视线的方向,也往胡同口看去。是蒋慕渊来了。为了行走方便,蒋慕渊的长袍外衣都扎到了腰间,裤腿收在靴子里,衣衫鞋边都沾染了黑灰,要说狼狈,只怕比北三胡同里的任意一个人都狼狈。尤其是那张脸,也不知道蹭到了哪儿,右脸颊破了皮,露出红血丝来。只看他这样子,这一夜间,大抵不止指挥灭火,甚至还提着水往火里冲了。蒋慕渊大步流星,径直走到顾云锦身前两步才停下。他原想问问顾云锦状况,看到她脸上那深一块浅一块的,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只余下一阵笑声。顾云锦本还不觉得什么,被蒋慕渊一笑,想想自个儿模样,也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小公爷笑话我做什么?要不要我打盆水来,你看看你的脸又是什么样子的?”他的脸吗?蒋慕渊微微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只怕是半斤八两,一样惨不忍睹。可再惨,眼前的顾云锦依旧笑容明艳,打趣他的话语如清风拂面,一下子就吹散了一整夜萦绕在心头的焦炭气息,让人神清气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