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帝却是看也不看莫惊春一眼,转而去跟莫飞河说话。他们站的距离远,再压低声音说话时,莫惊春就半点都听不到了。好半晌,老太医松开手,平静地说道:“日常走动没有问题,但是伤口的愈合还需要时间。这往后要多吃些补血的膳食,药方我重新再换过一遍,谨记暂时不可碰水。待会还得再换一次药……”老太医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等他说完后,莫惊春便依着他的意思脱下了外衫,再露出了伤口的部位。老太医快手快脚地解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一卷卷退下,露出狰狞的伤痕,那些丝线缝在身上的痕迹刺眼得很,站在不远处的正始帝住了口,黑沉眸子久久地凝视着那大片缝合的痕迹。莫飞河循着陛下的眼神望去,眼底流露出少许疼惜。莫惊春对每次换药的擦洗跟剧痛习以为常,额头微微冒汗,他挨过又一次换药后,老太医清洗完手指,再按在伤口边缘挤压了几下,宽慰地说道:“没再出血了。”莫惊春闷哼了一声,软着嗓子说道:“您再按下去,就差不多了。”老太医呵呵笑了起来,将拆下的废弃布料丢到一旁,说是最近可以不用固定了,但是要避免沾水和脏污,便又用极其柔软的布料小心地缠了一圈,“虽不用再包扎,但最好还是用干净的布料缠裹一些。”莫惊春默默记住了。莫飞河回神,正要跟陛下致歉,却发现正始帝还在凝望莫惊春,那黑沉诡谲的眸子像是在看着什么还未剥开的珍宝,透着一丝压抑的郁色。他心头一颤,险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一瞬,正始帝看向他,已经是沉稳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错觉。莫飞河心里原本想说的其他话一下子就藏入腹中,片刻后,他木着脸说道,“陛下,我儿莫惊春在宫中叨扰多时。如今老太医既然是这样的说法,看来是能够起身走动,既如此,还是莫要让他在宫中再待下去了。”莫飞河的话合情合理,即便是正始帝也无话可说。他斜睨了眼正坐在床榻上往这边望的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老将军言之有理。”这便是将这件事确定下来。莫惊春微蹙眉头,倒不是对这结局有什么不满。……陛下,当真无碍吗?这些天,正始帝举止正常,甚至没有因为莫惊春受伤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举措。莫惊春并非想自视甚高,若是陛下当真恢复正常,他自然是高兴。可每每靠近正始帝,莫惊春都会有种刺痛的感觉,就像是陛下身上正涌动着无数扭曲疯狂的恶意,只是不知为何被陛下强行压制下来。这也让原本决意要离开的莫惊春思虑再三,一直没有主动提起来要离开皇宫。但如今莫飞河入宫,提出此事,也是合理。正始帝应下,让莫惊春随着莫飞河出宫,那一应的动作也正常,理应……不会有事。越是正常,就越是不正常。莫惊春叹了口气。不过下午,他便乘上出宫的马车。对面坐着莫飞河。暗十五没有跟着他离开,德百悄悄与他说,等他恢复后,会让他直接归府。莫飞河今日穿着朴素,如果不是他板正的眼神跟犀利的眼神,谁也看不出这头发花白的人实则是掌握数十万大军的莫老将军。莫飞河平静地说道:“子卿,往后,还是不要跟陛下走得太近。”马车再是平稳,都会颠簸。莫惊春的肩头被颠得隐隐作痛,额头冒着薄薄的汗,正在忍痛的时候,突然听得莫飞河的话,他的心头狂跳,脸上却是一点神情变化都没有,淡淡说道:“父亲,这是为何?”他的语气淡定从容,像是随意发问。莫飞河:“陛下这些年的行事作风,比刚登基的时候狠厉许多。你的事情,陛下大动肝火,压着京兆府跟三司秉公处理,可说是秉公处理,实则也是顶格待遇,如今陛下正在寻当初那些受害的百姓,说是要将那些曾经受害者的家人带来京城,让他们亲眼得见首恶伏诛的下场……你说说,陛下既是这样的态度,底下怎可能会轻放,最终当真定了车裂。”说到最后一句时,就连莫飞河的声音也轻了些。车裂是极刑,并未废除,但从来不上皇室。虽朝廷还未刑不上大夫的地步,可是不管是权贵还是世家,有人犯法的时候,如当初张哲流放,就已经是严重。甚少会真的将极刑落到皇家中人身上,尤其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莫惊春平静地说道:“孩儿倒不觉得残忍。”他看向莫飞河,语气镇定,仿佛体会不到这简单字句里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