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赵宗楠也是这样的习惯,所以才在酒宴上直抒胸臆。文冬术有些洁癖,不愿意与旁人同车,就算和罗月止这样有些交情的同龄郎君也不行,就像当初在开封府门口,顶着大太阳,他也没开口说要送罗月止一程。而今月明星稀,夜风清凉,就更没有主动稍人的道理。他恭敬地同赵宗楠道别,同罗月止一起往府门走,步入马车,竟然连客套话也没问一句。“这人……”罗月止失笑,“也是够坦诚的。我若真打算要走,他也不打算捎我一程呢。”倪四解释道:“文郎君他就是这样的性情,并无恶意的。他同公爷少年时便相识,两人虽未能经常相见,但大都这般坦率相交,直来直往。连公爷都未曾上过他的马车。”倪四感叹:“公爷身边,能如此率真相待的人,着实是不多。”说到此处,他不由看向了罗月止。延国公府门前点着灯笼,明亮犹如悬停于屋檐下的满月,罗月止此时负手站在灯火之下,清秀非常,落得满身柔和辉光。倪四忍不住补充道:“当然,郎君算是最特别的一个。”罗月止歪头看他:“你这样说,叫我觉得受之有愧。”“此乃我肺腑之言。郎君与公爷好像总有些难以言喻的默契。您方才说若真打算要走,可不就是暂且不走的意思。公爷叫我在文郎君离开后留下您,可我话还没说,您就已经领会到公爷的意思了。这份不约而同的默契,并不是轻易得见的。”“这不难猜。”罗月止随他一起原路返回,又往国公府深处走去,半开玩笑回答道,“他想要的我还未还,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我回家呢。”赵宗楠又在房间里点了那种气味很特别的帐中香。罗月止走进书房后只觉得很安静,清甜的梨子味在烛火中薰出一点暖洋洋的困意,让人的精神和筋骨都放松下来。赵宗楠就在矮桌旁,席地而坐。“过来,我给你号号脉。”赵宗楠对他说,“看看你恢复得如何。”“公爷与文掌柜不是早就相识么,为何连他的医术都信不过?”罗月止嘴上这么说,却听话地坐到赵宗楠对面,挽起宽袖,把手腕递给他。浅青色的血管在细腻皮肤下若隐若现,映照在油灯火焰当中。“并非信不过冬术,而是信不过你……”赵宗楠手指搭在他腕间,“噤声。”赵宗楠不叫他说话了,罗月止便安安静静地等。他给人号脉的时候还是非常正经的,沉静端坐,眼睫低垂……他睫毛似乎比寻常人都更长更浓密一些,像是某种禽鸟细腻柔软的羽毛,半掩神色,叫灯火在他眼下打出一片微微晃动的阴影。罗月止正看着发呆,猝不及防对上他抬眼的视线。赵宗楠眼中顿时盛满一汪笑意:“我未曾袒裼傅粉,月止因何南户窥郎?”罗月止被他占惯了口头上的便宜,已经习以为常了:“您生得好看,就怪不得旁人会多看您几眼。我方才在想,倘若您都美貌若此,家中的姊妹该美成什么样子。”赵宗楠手指微微用力,圈住他手腕:“月止当真坏心肠,何不说两句让我欢心的?”“公爷在给人诊脉呢,怎么突然想着欢不欢心的事。”罗月止面不改色,反问他,“心思不集中,诊出来的脉象怕是不够准吧?”赵宗楠松开了他的手腕,含笑回答:“准应当是准的。只是月止方才脉搏渐快,一时叫我找不到缘由,才疏学浅,还得由月止替我解惑。”罗月止颇为窘迫,脸上有点发烫,借灯火明暗蒙混过关,一本正经解释:“兴许是因为屋里有些闷热。”他不等赵宗楠回答便起身:“我去把窗户打开……”赵宗楠坐在原位看着他侧脸:“我之前叫你喝调理身体的汤药,你百般耍赖推脱,如今换到冬术手里倒是听话了。”罗月止从窗户缝里吹了片刻夜风,觉得脸颊上热度褪去,才慢吞吞坐回位置上:“文掌柜那儿是花着真金白银的……能一样么。”赵宗楠:“原来在月止心里,我的心意还抵不过银钱珍贵。”罗月止:“……公爷今天若是这么聊天,我可就接不上了。”赵宗楠又问:“那月止同他做生意,也是想把这份银钱赚回来?”罗月止心思被他道破,不禁噎了一下:“那……有这样的机会在面前摆着,该抓不就得抓住么。”赵宗楠罕见他这磕磕绊绊的模样,含笑凝视他:“月止别紧张,我没觉得这样不好。我弄清原委之后,不也帮你的忙了么。”罗月止不想轻易领情:“公爷不是为了帮了文家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