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和赵宗楠不约而同看向她。小娘子赶紧攥住香铲,心里叫不好:坏了,磕到了……“这位小姐,调的是什么香?”赵宗楠微微低着头,俯视她,“既然在做事,便是我突兀打搅的不对,还请小姐继续。”他未曾吩咐,倪四便知道要预备些什么,将罗月止房里的桌椅规整一下,拿出从马车上取来的软垫,埋头打扫半天,给赵宗楠收拾好坐处。赵宗楠家教严格,从未涉足烟花之地,倪四本以为按他清净喜洁的性子,是绝不想直接坐在青楼之中的,谁知赵宗楠往前几步,越过罗月止,直接坐在了他方才倚靠的软榻上。罗月止和倪四睁大眼睛,都用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目光看着他。“月止坐。”赵宗楠神色如常,“不是在看小姐打香篆么,便一起看吧。”罗月止看不清他来这一趟的底细,敢坐就有鬼了。“你我既是知己好友,在榻上一齐坐着又怎么了。”赵宗楠微笑问他,“难不成月止心里有鬼?有什么顾及的,不妨说出来叫我听听。”罗月止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之前便觉得这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一肚子坏水,现在看来丝毫没错,狡诈得都快成精了!还能怎么着?不和他坐就是心里有鬼,那只能坐下了!这小塌并算不上宽敞,之前罗月止一个人躺都需要稍微屈膝才躺得舒坦。赵宗楠个子高,远远看过去身材高挑细溜长,还有些潇洒的单薄,可实际上肩宽腿长,身型比罗月止整整大一圈儿,还挺占地方。罗月止和他一起坐,得刻意收手收脚收肩膀,才不至于让两个人蹭到一起,胳膊贴着胳膊腿挨着腿。那位打香篆的娘子身为欢场中人,这些年见过多少客人,却也没有任何一个像赵宗楠这样贵气煌煌,玉质金相,看他端坐在塌上注视自己,竟有些不敢抬头直视,手上的动作都显得踌躇害羞了。这反应被罗月止尽收眼底。他心中腹诽,真是好大一只花孔雀,就是到哪儿都勾搭得旁人魂不附体了呗。“月止吃味了。”赵宗楠看都不用看他,好似就能读懂他的心思,轻声问。“公爷玩笑了。”罗月止低声回应。吃味你个大头鬼。“又叫错了。”赵宗楠依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同他讲话,语气还算轻柔得体,“重新叫。”罗月止忍不住转头看着他:“得寸进尺,说得就是官人这样子吗?”赵宗楠也回看他:“是月止先这样叫的,不该从一而终吗?”“从一而终?”罗月止听出他画外之意,简直要气笑了,“官人不如说得明白些,直接控诉我朝秦暮楚、翻覆无常好了。”“月止说的哪里话,聊得好好的你就恼了,我才是不知道如何应对。”“那您就莫要故作暗示,又突然闯进来、又说些这样含混不清的话。”小娘子香篆早就打好了,把雕镂着山峦流云的香炉摆在矮桌上,提溜着裙摆躲到一边去,和同样站在一旁的倪四面面相觑。小娘子用眼神问:二位贵客……知道房间中其实不止他们两人吗?倪四回看:怕是已经不知道了。小娘子犹豫不决:那我们……倪四看了一眼门口,暗示他们二人先行出去。罗月止和赵宗楠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几乎能算得上是充耳不闻外物了,好像连房间里少了俩人都无知无觉。俩人谈话并不顺遂。罗月止本就疲惫,如今被赵宗楠激得脾气,当下便忍不得了。赵宗楠穿着这样朴素的直裰,又不乐意旁人叫他封号,摆明了是“微服私访”来了。既然要装白衣,罗月止跟他还讲求什么上下尊卑,脸上当即挂了像,笑都不笑了,站起来就要走。谁知赵宗楠却牢牢攥住他手腕,阻止他离开,口中不依不饶:“月止恼羞成怒了。”“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罗月止当即想挣开,“官人好本事,之前还装着谦逊有礼,如今在人后可是装不下去了,你粗野不粗野?……还不松手,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赵宗楠盯着他,说话不紧不慢:“我自五岁起便跟随教头学习骑射武功,从一开始就没刻意瞒过人。倘若月止为这个说我粗野,那我自是无话可说的。”“……谁问你小时候学没学过骑射武功?”罗月止都折腾累了,哭笑不得,“你真是、我该说些什么好?”“我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宗楠回答。“我自两天前便听说你住在了这烟街柳巷之中,再差人打听,才知道你自从离开我府上之后,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只留在小甜水巷里日日喝花酒,还与小姐们唱和赋词,一首《碧芙蓉》一夜之间便传唱整座京城。旁人都说你是开封府的花月词人,可与早年间的柳七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