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释然,反而在话语带上一丝祈求:“小满,若是某一天我落入深渊,你一定要拉住我!”
她点点头,展开双臂环抱着他:“放心,我拼了命也会把你拽出来。”
“嗯。”他答应着,两手拢住她垂头埋在她肩窝:“我们呢,我们何时才能团聚?”
“快了吧。”
“那……”
话未说完,周词脚下忽地一空如从悬崖高地坠落,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背后推顶一下,睁眼醒来。
神女庙空荡的大殿中,一缕阳光从门缝洒落堪堪照在他眼前。
要不了一天,周通判在神女庙睡了一夜的事就传遍整个衙署,成了私下茶余饭后的话题,传着传着又开始愈发离谱,说是傅巡检死不瞑目,魂儿上了他的身,去神女庙里头申冤了。也有说他一个年轻俊秀的进士郎,没见过什么血淋淋的场面,被那天的斩首示众给吓着了,害怕得在神女庙堂前跪了一整晚。
陈秉元不以为然,倒更觉得这个周词兴许是好拿捏的。
而周词自己也全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藏在卧室箱笼里那份傅良亲笔还按了手印的罪状书。
夔州各处驿站均有陈秉元亲信,因此无法将这份极其重要的书信寄出,若随货物一起运送他担心中途遗失,反酿成大祸。
唯一的办法便是等下次小满回来,托她亲自送去京城。
之后,陈秉元则靠着傅良籍没的那些家资补上了钱款的窟窿,顺利蒙混过御史台的巡查,至于余下的财物去向自是不言而喻。
他经此一关有惊无险,遂倍感神清气爽,监察御史走后,紧接着就是上巳节,知州府上收到了宁王的请帖,三月三那日将在福园设宴,邀他与夫人一起踏青赏春。
陈秉元思虑再三,决定让周词也携妻同往,一是有意提携,让他出面走动走动多些人脉,对自己也有利,二是他私心想看看周词那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上巳当日,怡风楼中热闹非凡,小楼建在福园长生湖畔,烟笼春水,波光渺渺,楼台之上宽阔明媚,纱幔轻围。
夔州地处宁王封地内,宁王乃先帝第六子,当今圣上的兄长,按本朝律例,亲王不可参政、辅政,也不可与朝臣结交,但今日仅属节日宴饮,也不算坏了规矩。
刚过巳时,宴请的宾客陆续光临,有庆国公府的老太君和她的三女儿及两个孙女,虞大将军的长子及其夫人姜氏,还有远平侯、远平侯夫人和他们次子夫妇俩,外加几位贵胄公子、官宦子弟和他们书院的同僚等,宁王妃还将自己母家的一个侄女尹小姐也带在了身边。
陈秉元与周词早早到场,一个个拜过礼,成群地忙着寒暄。不多时,宁王入座,宴席正式开始。
周词独坐一边,先前陈秉元就让他把夫人带上,他倒是也想,可哪里带得来人呢。
席上所有人似乎都是相熟的,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以陈秉元和他的官职都属位卑言轻说不上什么话的,又坐在较偏的位置,于是周词不大出声,只是礼貌附和几句。
好在,位子偏僻有偏僻的好处,旁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无人注意得到他,楼台侧恰好能将福园美景尽收眼底。
暮春时节,百花齐放,铺就了一片繁花似锦,桃花、月季,以及大片的牡丹争奇斗艳、绮丽芬芳。
周词微微侧过头看向外头的好景色,心想:巫山多半也是如此,不如哪天找个机会去登高赏春,或许还能见见她。
正想着,周词隐隐察觉一道目光,回头找寻时,众人正谈笑闲聊,却不见有谁看向自己。
他没放心上,陈秉元的夫人刘氏这时转头问他:“周通判怎么只身赴宴,没把夫人带来?”
先前小满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实行不通,洒扫的婆子还在官舍干活,一个大活人,在不在舍内当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周词搬出了预先想好的说辞:“内子喜好游山玩水,刚到夔州没几日便嚷着要四处走走,现下可能在别的县游玩吧。”
刘氏诧异道:“就她一人?”
“丫鬟小厮和护卫都带着。”
刘氏仍觉惊奇,怎会有女子带着下人独自出去长途跋涉的,他竟也放心?
陈秉元没说话,默默在旁听着,心里也觉得奇怪。
席间丝竹乐舞,弄盏传杯,有人提议不如以“春”为题办个诗会,众人一听,不由兴致盎然跃跃欲试起来,国公府的老太君说由宁王和宁王妃做评判,让年轻一辈的比试,年长的就吃吃茶看他们的热闹就行。
事就这么定下了,公子小姐们逐个到正中的书案上挥笔泼墨,周词落在后头几个,稍想了想就提笔作了一首七律。
待他们全都写完,宁王和宁王妃拿过纸稿一个个细细看下来,偶尔还拿给国公府老太君评论一番,最后选出了几份不错的定最终名次。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二人有了定夺,所有诗作先在众人间传阅赏看了一圈,随后宁王宣布第三和第二名,到魁首时他却笑而不语,同时指了两份。
宁王妃和他对看一眼,笑道:“我与宁王各有偏爱的一方,但二人在文采和巧思上确实不相上下,所以我们破例评出了两位魁首。”
大家顿时交头接耳,猜测是哪两人获此殊荣,一阵议论过后,怡风楼静了下来,宁王的目光往宴席尽头望去,亲口点了周词的名,而另一位魁首便是她母家侄女尹惜霜。
尹惜霜的父亲是宁王妃胞弟,也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席上众人不禁对尹小姐的学识文才大加赞赏,其中也不乏恭维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