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从中来,扬手把那些纸放蜡烛上烧了,灰烬飘飘扬扬落了满桌。
“荒谬,太荒谬了!他为了摆脱罪责居然编了这么多故事。”
陈秉元像被人当众揭了老底,心头窜着火,可他终究老奸巨猾,就算心内气得发抖恨不能手刃傅良,但脸上丝毫不曾表露,仍是一副大义凛然之姿,他匆匆瞥了周词一眼,背过身叫道:“昭言。”
身后没有应答,他又唤了声,周词这才反应过来:“大人。”
“这些东西,没有第三人看到吧?”
“大人放心,我去见他时是在牢房的草垫子下意外发现的,没有任何人知晓,我猜他偷藏着多半是要寻机送去京城。”
他转念一想,正好,若是实在填不上缺,那便把傅良推出去,挪用赈灾钱可是重罪,全赖他头上也不失为良策。
他又扫了眼周词,他始终垂手立在一旁恭顺而安静,如今周词成了知情人,用得到的地方也多,唯有拉拢才是长久之计。
于是,仅一夜,平日处处得势的傅巡检使骤然获罪,一纸判词,人头落地,连同家中上下十几口惨遭流放。
陈秉元下令籍没其全部家产,这些年他跟随陈秉元搜刮贪污所得的钱财又何止赈灾款少的那五百两?
周词心知,傅良绝非冤枉,不论陈秉元如何掌控遮掩,那些无人愿意处理的卷宗,和他在灯下花了十数个深夜查看的陈年旧案里,不难发现蛛丝马迹。整个夔州在他们的控制下,脏污不白之事不胜枚举。
上到州府下到县衙有卖官鬻爵聚敛财富的,有断案偏帮权势者而污蔑平头百姓的,也有草草了事屈打成招的,贪赃枉法、吏治混浊,陈傅二人几乎没有一样脱得了干系。
包括陷害他父亲。
傅良在中门大街斩首时,周词亦在场,陈秉元狠辣到暗中毒哑了傅良的喉咙,任凭他如何嘶吼也喊不出真相。
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周词,仿佛在痛骂他的背信弃义、工于心计,最后,一刀落下,血溅三尺,喷涌出数丈之远。
周词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熬到行刑结束的,只觉得背后洇出了一层汗。
夔州今日仍旧阴雨连绵,他寻了个借口早早从衙署出来,但并未回官舍去。
他默然前行,走入湿气深重的街巷。雨细密地宛如一层薄雾,轻轻浅浅地落在身上,周词第一次感到悲凉孤苦,无人可依,谁能理解他的心境,正义、邪念、良善、反叛,被一切人情道德和内心纠缠的洪流裹挟,强压其中,透不过气,无人可诉、无处可说……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似乎不知疲倦,直至天幕沉沉入了夜,牛毛细雨渐渐下大,他没有打伞,但幸好还知道要躲雨。
周词加快步伐跑入一处屋檐下暂避,雨水萧萧不止,合着一股温润厚重的味道丝缕飘来。
他茫然抬头,透过雨帘看清了头顶匾额上的字——神女庙。
他不由自主转身跨入其中,燃香的气息愈发浓厚,是柏木香。
外头更鼓远远敲了两下,不知不觉已二更天,他四下看了看,庙不大,外围都是用石头砌成的,里头空无一人,香客早在入夜后离去,唯院墙上的灯火依稀照出条小路。
他顺着光线朝里走,正殿的大门虚掩着,他鬼使神差地推开条缝闪身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