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京郊,书院外。集市里,被打翻的摊子重新收拾归整,在冲撞下受伤的人也得到了救治。只是打碎的商品、被踩烂的瓜果无法复原,哪怕这几人都已经被风珉的护卫打了一顿,而且捆了起来,扔在茶棚外,百姓看向他们的目光依旧带着惊惧。老四看得心头火起,走出茶棚又踢了这些王八蛋一脚,换来几个阴冷的怒视。老四反瞪回去:“看什么看?天子脚下,书院门外,轮得到你们放肆?”这几人被干扰了任务,不甘地看向茶棚。只见他们的目标正在由一个妇人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而坏了他们事的风珉跟谢长卿正背对着这个方向,站在那女子面前。被捆在地上的一人啐了一口,抬起头来威胁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胆敢庇佑乱党,阻碍禁军办事——”“哟呵——”老四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动物。他在这人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拍了拍这张被板凳砸得鼻青脸肿的脸,“你连我家公子爷是谁都不知道,还在禁军混什么?我看你们才是假冒禁军的乱党!给我老实点!”说完啪的扇了这人一巴掌,完美展现了京城第一纨绔的护卫气质,换来这几人越发愤怒的瞪视。只不过眼神又不能当刀子使,老四撑着膝盖起身,完全不痛不痒。茶棚里,风珉听见了自家护卫跟他们的对话。谢长卿也同样听到了,他看向风珉:“这些人连你都不认得,绝对不是京城的禁军,刚才我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来自江南一带。”既是从江南来,又能穿上禁军的服装,直接在城门口锁人……背后是谁在安排,再清楚不过。桓瑾身在江南,马元清就是他在朝中的手眼,后者又刚刚在桓贵妃生辰重获圣眷,想要安排桓瑾的人在城门口守株待兔、抓住一个弱女子,可以说是全不费力。如果不是余娘反应快,想到了来书院求助,现在应当已经被他们抓住。没人会知道她曾经带着这些好不容易被带出来的罪状,曾经闯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她带出来的东西,刚刚风珉与谢长卿已经打开看过了。这两本账本被保护得很好,连卷边都没有,上面记载的笔笔交易触目惊心,光州府一处的销金窟,半年就是个天价数字。油纸包里还有一份出自红袖招的名单,所有参加过“祭典”的官员都记录在册。他们的名字旁边写着时间,后面是红袖招的姑娘按下的血指印。尽管这些指印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就只留下余娘一个,但是风珉跟谢长卿都知道,这样一份名单,只要里面有三分之一是真的,那整个江南官场都要清洗换血。风珉沉吟了许久,最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些人穿着禁军的衣服,却不守禁军的规矩,应该踢回北军中去,让我爹见见。”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拿走谢长卿手中那份名册,“今日之事,我看就不用惊动书院了。我与付大人相熟,我会带这位姑娘去见付大人,长卿你也不要分心,回去吧。”然而,他却没能抽动谢长卿手里的名册。从茶棚顶上透下的日光中,谢长卿如玉的手指牢牢地抓着这纸册,他的目光与风珉对上,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风珉一看到好友这个固执的样子就头疼。他跟自己不一样,他是要走科举路的人,景帝最喜欢的是纯臣,一旦他参与进来,在帝王眼中就不知会被打上哪边的烙印。他明年就要下场了。他要做从横渠书院出去的下一任状元、下一任首辅,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此所误?两人的对峙落在余娘的眼中。她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有些不安地看着在茶棚中的两人,不知他们是起了什么争执。就见这位俊美如玉,风采胜过她所见无数人的谢公子沉声道:“我读书出仕,为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位姑娘选择来书院,将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就是因为她相信书院教出来的学子能做到碑上所刻的这四句话。”余娘听着,下意识地看向了书院外所立的那座碑。“如果因为这样会影响陛下对我的观感、影响我的仕途,我就退回书院里,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去读我的圣贤书,而让我的好友去独自承担一切——那风珉,我有什么资格做书院的学子,又有什么资格被你引为挚友?既见不公,就当去踏平,我同你一道去。”余娘收回目光,见随着他的话,身穿锦衣、俊朗贵气的风公子双眼从凝重忧虑变成了神采熠熠,最后满是豪情地笑了:“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就是他的挚友,这就是他的好兄弟!他一拍好友的肩,“我们一起去!”秋闱将近,把这几个被绑起来的家伙留在这里,不光影响集市的生意,还影响书院的学子。因此风珉让手下的护卫把他们团了团,全都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受伤的车夫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银子,被买走了他的马跟车。他留在茶棚中,看着自己的马车塞满了人,取代了他的老四坐在车辕上一甩缰绳,马车就跟在忠勇侯府的马车后跑了起来。马车里,余娘披着一件披风,指尖揪住了顺滑的布料。原本以为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后,她的心就不会再受外物影响,可此刻看着车厢中金相玉质、轩然霞举的两人,她就不由得感到自惭形秽。然而,出身忠勇侯府的风公子对她没有半点看轻,出身清贵世家的谢公子待她也如寻常。精通大齐律法的谢长卿一面手执笔墨,为她写下状书,一面向她询问一些细节,温雅和煦的嗓音让余娘渐渐找回了平静。当马车开始接近城门的时候,这封出自谢长卿之手,为她、为江南那么多冤魂所写的状书,也已经成型。余娘识字,她接过了这封状书,看着看着,就眼眶发红。而谢长卿则又摊开了另一张纸,开始落笔,写下一篇祭文。这祭文在方才写状书的时候,就成于他的胸中,祭典的是将这些罪状收集起来的红袖招姑娘,还有拼死将它们送出江南的三义帮义士。他是横渠书院当代第一人,文采何其风流,更兼心中有着一股义气,满腔怒火。一篇祭文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风珉看着好友铁画银钩的字落在纸上,力透纸背。他在旁亲眼见证这篇祭文成型,心绪也跟着文字起伏,真切地感到了好友的悲悯之心。余娘是这桩大案的幸存者,她选择站出来,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