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木已成舟,设想去扭转已经发生的事情,只是一种天真的软弱。渐渐地,他便将这一念头抛之脑后。
“别人的愿望,”唐沢裕凉凉地瞥他一眼,“都是关于自己未完成的事。你倒好,想填补遗憾了。”
——说得好像你真能帮他们完成一样。
降谷零暗自腹诽一句。男人并没有就此消失,倒让他提起的心脏稍稍放松,他想了想,又说:
“那就……希望我不再重蹈覆辙。”
其实这也在填补遗憾的行列,唐沢裕却没有立刻泼他冷水。
他知道覆辙的含义,降谷零希望自己能有余力肃清公安。
事实上,在他退休的最后几年,工作的重心的确有意识往整顿风气的方向偏斜,可他却不知道造成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有权利就会有腐败,区别只在于制度的约束性有效与否。
这些统治机构的高层,政客与议员,他们自诩为正义之辈,但今天能为了左翼的选票减税降负,明天又能为了右翼的支持而贸易制裁。他们游走于对立的立场和政见之间,一切只为了利益出发,为了中饱私囊,他们甚至能践踏法律,与毒枭、犯罪集团和邪教合作。
他们将政治视为一场游戏,而滋生出这些蛀虫的根源正是制度。
只要阶级性一直存在,无论构想中多么清廉的上层建筑,都会在时间推移中不可避免地走向腐烂和倾塌。
降谷零的一生,是在正义的框架下徒劳转圜的圈。他已经看到了大厦将倾的颓势,自以为自己在做着挽救的努力,殊不知他所维护的制度,才正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国家的本质,正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暴力机构。
一栋平地而起的房子,如果连根基都是歪的,再怎么粉饰雕琢、修修补补,最后又能支撑得多长久呢?
怎么可能不会再重蹈覆辙?
只是,要现在说出这些,未免对他也太残忍了,这无疑是从根基处摧毁了一个公安为之奋斗毕生的信仰。唐沢裕最终没有说话。
……
只不过唐沢裕猜错一点,即使他不留情面、尖刻直接地指出这件事,降谷零也不会再产生绝望的情绪了。
人活半世,最该学会的正是释然。
外面的社会,他无力去管,也不再想插手干预;过去的遗憾,已成往事,早已追无可追。乃至他本人也对康复痊愈没有了那么急迫的渴望,所以这个时候,降谷零的心情几乎可以说是坦然的。
现在他终日无所事事地困于病榻,唯一可做的只剩思考。除了回忆自己亮色不多的过去外,仅剩的两个谜团,一个是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遗愿;另一个,则是他想探知记忆里这种熟悉感的来由。
而这两个谜团,其实也可以合并为同一个。
“我的遗愿就是,想知道你是谁。”
窗边的男人不置可否:“你会忘记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降谷零却对此十分执着。
他的眼里是熟悉的侦探之火,它曾失落在岁月流转的道路上,又重燃在眼前灰蓝色的瞳孔中。牢牢紧盯着男人侧颔时,那目光有如实质,男人翻动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手顿时停在半空。
“试一试……”
他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又挂上那种奇异地、讥诮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过呢?”
“怎么可能?”降谷零下意识反驳他,“你根本没说过你是谁。”
他还想说自己根本不记得这个桥段,话未出口,瞳孔却猛地一缩,恍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男人的注意从书页挪开,略带揶揄地转向他。
——是了。
既然他在警校的回忆都能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又凭什么认为,那股抹去记忆的神秘力量,现在就不会奏效呢?
病**的人瞬间僵住,与此同时,男人平淡地翻过一页。
“其实没什么好回忆的。”他冷不丁继续说,“我和你们没那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