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后,那只白鸽便光秃秃地被隔在火上。陆九霄这才得空坐下,一撇头便瞧见她白皙的脖颈上那几颗碍人的水珠,伸捻开,“很冷?”小姑娘朝他摇头。陆九霄嗤了声,分明很冷,冷得她腮帮子都在抖。他抱起一旁的酒坛子嗅了嗅,才放心饮了两口,随后递给她,“喝两口,尹忠与秦义到不了这么快,还得再这呆一阵。”沈时葶应了声,慢吞吞接过酒,仅是低头闻了一下便直咽唾沫。她闭眼仰头,灌了自己口,便皱着眉头递还给陆九霄。二人并排坐着,眼前的篝火滋滋作响。陆九霄随捡了支木条在指尖转悠,像是在转他那把玄金折扇似的。火苗的影子印在他脸颊上,轻摇慢晃。沈时葶听着山洞外的狼嚎犬吠,抱着双膝咬唇问:“世子,这火容易将狼引来。”“熄了火,狼没来你就冻死了。”她一噎,顿时没了话,悲凉地低下头去。这一垂头,眼前蓦然出现一只骇人的蜈蚣,眼看便要爬上她的背,几乎是同时,她心上狠狠一跳,再装不得沉稳懂事,吓得一个激灵,不顾脚上的伤势,捂着两只眼睛扑进男人怀里,陆九霄毫无防备叫她一撞,急忙用撑住地。他倒吸一口气,“沈时葶!”“世、世子,有虫子,就在那!”她慌乱地拿指了指,随即又缩了回来。陆九霄一滞,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这荒郊野外,实在常见。他拿长棍挑开,无语凝噎道:“行了,没了。”谁知小姑娘一动不动,维持着跪坐在他怀里,捂着眼的动作。陆九霄去掰她的胳膊,她紧紧捂眼,“我、我不看。”男人皱眉,发了狠去扯她的。好容易扯下,却见她红着一双杏眼,泫泪欲泣,仿佛一眨眼,那泪珠子便要不听话地掉下来。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陆九霄背一烫,他微一怔,拧起眉头道:“不许哭。”可女人的眼泪,向来是不好喊停的,尤其还是连日受惊的人,那条指甲盖大小的蜈蚣仿佛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藏在心底的委屈顿时泉涌而出,即便眼下陆九霄喝她,那也是止不住的。不过她倒还拿两只捂住了唇,尽量不发出声音。可这简直更要命,那惨兮兮的小模样,谁见了都心疼。陆九霄哑然,看了她半响,“行了。”他皱起眉,“谁让你要跟我来锦州的,是我逼你来的吗?”他口吻顿凉,“再哭,我就给你丢出去了。”而这一招似是奏了效,小姑娘哭声一滞,停了半响,从他怀挣脱而出,坐到了一旁。她背过身,两端瘦弱的肩轻轻耸动……那意思似是在说,我背对着你哭,行了吧?陆九霄漠着张脸盯着她的后脑勺半响,忽然伸穿过她腋下,将人提了回来,摁在腿上。“把狼招来,我就拿你去喂狼。”未眠夜话落,山间迎合似的传来“嗷呜”一声,此起彼伏,一声近一声远,在阒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沈时葶一滞,愣愣仰起头看向洞外。两颗莹亮的珍珠挂在眼睫之下,眼也忘了眨,唇抿了抿,咽了下唾液。陆九霄眉头一挑,被她这模样弄得忍不住勾了勾唇,复又敛起笑意,故作深沉道:“说了吧,让你别哭。”沈时葶抹了抹眼泪,粉红的鼻微一翕动。说起来,她也不是矫情到见一虫子便能落泪的人,实在是近日惶惶不安,心底不疏,再加之好端端的端阳之夜,竟沦落至此……种种缘由,便让这泪河溃了堤。眼下缓过神来,她心虚地瞥了陆九霄一眼,意图从他腿上爬起来,小声说:“我知道了。”动作到一半,腰间被人紧紧桎梏住。她讶然仰头,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四目相视,陆九霄看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子,薄唇轻轻抿了抿,“回去之后,许你回一趟家,半日,半日后我让云袖接你回来。”沈时葶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眨了两下,“世子?”“你跟我来一趟锦州,小命都快丢了,不就是想回去看一眼,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不屑地挪开眼。闻言,小姑娘久久静默,半响无言。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可自打那日元明巷遇见孙氏后,她突然就不想了。好似那一刻她才真正想开,于沈家而言,她是多余的那个,有了她,沈望会成为卖妹还债的卑鄙之人,孙氏对新妇杨氏撒的谎也会被揭露,届时说不准还要闹个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她并非想大度容忍换旁人安宁,天知道,她总想冲到孙氏面前,指着她狠狠质问,可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她眼前便会浮出沈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