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教这杯茶水打断,凤丹堇目光一落,顺着杯中回旋的涟漪,挪向握杯的手,修长骨节上陈伤陈茧密布,再看去他的脸。
今日的禀禄实在过于反常,他刚从狱房出来,身上沾了腥气,换作平时定要濯洗干净才敢走到凤丹堇面前。现下却浑忘了,眉尾眼里全充斥戾气,直直对上凤丹堇视线。
不遮不掩,情绪浓烈到近似侵犯。
下位者胆敢直视自己的主子,她养的狗逞着乱局下的莫名情绪,有恃无恐地向她伸出了不驯的爪牙。
今天敢呲牙,明天便敢爬膝窜怀,再然后,觊觎颈喉命脉,伺机咬断。
凤丹堇不喜欢禀禄此时的目光。
她盯着他的眼,说:“退下。”
眼前人垂睫,身形不动。
凤丹堇猝然掀翻了手边茶盏,语声重掷:“退下!”
禀禄连退数步,伏地而跪,“奴才,该死。”
開局棋(三)
祭祀后本该有一场夜宴,因突来的刺杀,一切布置戛然而止。明月霜降,除开不停歇的甲胄巡逻声,整座祭坛静得发慌。
蓝灰花衣身影跪在案前,披了一脊背烛火暗影。
凤丹堇垂目看他。
看他伏地,衣袖下露出修长的青筋虬结的手背,看他常年佝偻着直不起的腰脊,高而瘦,背上嶙峋的骨节支起布料,清晰到可以数出有几段骨头。
这些长在他身上的细枝末节实在算不上漂亮,配上一张不善笑的冷脸,全无讨喜之处。
相比起二十岁出头时还算锋利的一点锐气,这些年禀禄愈发沉默寡言,闷头做事。耳闻他在人前也是顶顶威风,隐隐有些被谏臣引为前朝宦祸的做派。也是,为了炼出这柄宫闱一把手,凤丹堇在禀禄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他年幼进宫,目不识丁,她夜里拿书一点点地教他认字,才能教他驭下之术,再逞着那么一些不甘于卑贱的野心和手段,足够他从御书房走到昭清殿。
有时候,凤丹堇看着他,如同在历数这些年来她设下的谋算,汲汲营营,步步险招,无论如何艰险,眼前人皆做了无怨无悔的那把刀。
无怨无悔?也不尽然。
手沥鲜血的悍刀收鞘,在凤丹堇身边乖得像条狗,以前是畏怯她的地位权力,轻易能使他人头落地。而许久过去,在如今二人利益交错到该互为忌惮的时候,凤丹堇时常为禀禄的服从感到荒谬,找不到理由。
他可以听话,可以顺从,但不该是这般全无底线。权位赋予他的锐气,禀禄在她面前收敛得一干二净。
凤丹堇心头又萌生起隐隐约约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