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嗅一面念念有词,一面下了榻,朝一张黄花梨大案走去。案上铺了雪浪纸,设了龙泉浅碟的笔觇、玉蟾蜍的镇纸、灵璧石的笔架。各地城隍陆续到达敷春城,隍朝会第一日祭祀的礼服就要发放出去。既然大家都是城隍,原来穿狩岳衣就好,但郁嗅别处心裁,他有心显摆敷春城的与众不同,特地设计了华美的礼服,现在就等着一份一份地写好封条,再派人送出去。他提笔欲落,却迟迟不动手,只眼巴巴地看着鹿世鲤,鹿世鲤被他盯地全身不自在:“府君作甚么这样看着我!”“不是我想看着你,就是这有些字”郁嗅僵硬地立于案前,面露难色,“这个鉴察司民城隍的这个“鉴”字,我”没错。他认字不多,写不出来。郁嗅原来是巴蜀山区的一只小花蛇。妖物的修炼好辛苦,白天要在烈日下爆晒,晚上不得睡觉,就为了吸收日月精华。唯一庆幸的是,那时的郁嗅已经抵达了吸收月光精华就能解决吃喝拉撒的阶段,不然堂堂一条食肉动物不可能只吃野果吧。悲催的是,没几天山洪便爆发了,可怜的蛇精没有手啊,他在洪流里错过了无数树枝后,好不容易勾住一根树枝,尾巴死死卷了半天之后树枝断了。在这之后,郁嗅就到处奉劝要修仙的小动物,小植物们不要先修炼成人,要先学会飞。不知道是天生皮厚还是修炼得当,山洪把他卷下山后,他捡回一条命,好死不死还成功化形,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敷春城。满身是伤坚持跟了裴晋肖三天,理由无他,裴晋肖长的俊。他坐在酒楼上吃鸡恢复灵力,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相中了。裴晋肖在世的时候,时常督促他修炼,裴晋肖过身后,没人管了。以鹿世鲤为首的十二尉官不好说什么,惯得他一副纨绔子弟做派,为人极爱繁华,好精舍、好鲜衣、好美食、好梨园、好鼓吹、好花鸟、好斗鸡走狗“唉,”鹿世鲤认命地走到案边,接过郁嗅手中的玉管狼毫:“我来吧。”侍奉这位府君,若是和他较真,估计肺都会气炸。鹿世鲤看着案上那些乱柴横叉的烂字,眼角直跳,这些东西要是发出去,敷春城的脸面估计丢得满地都是了。他重新匀了墨,一笔一划地替自家府君写来。鹿世鲤的字丰润潇洒,庄重有骨,郁嗅抻着脖子看了看,嗯,看不懂。“人面不知何处去,门泊东吴见美男。”他装模作样地吟了两句歪诗,又在屋里踱了几步,转头叼起瓶中一朵玫瑰,凑到案边,挑眉问:“世鲤,我好看吗?”鹿世鲤百忙之中,没空看他:“你想让我为你这个样子鼓掌?”即便他再好看,又能怎样,堂堂一城府君目不识丁,传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鹿世鲤进要替他除妖引魂,退要周全庙中琐事,时不时还有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忙得头角倒悬。“别生气嘛,”郁嗅见他面色不太好看,笑着往回补了补:“这个书法,我也是有练的,就是这些字,横竖撇捺我认识,凑在一起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从案上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撇在鹿世鲤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墨水团子,就是你看这张纸的感觉,我的感受世鲤,你要理解我。”鹿世鲤打眼一瞧,那张白纸上整整齐齐码着一行字。“懻懽慑戁戂戃戄戅戆懯戨戬戫戭戱”。什么玩意?鹿世鲤满脸黑线,脸上的表情渐渐要兜不住了。郁嗅猛地摇摆了一下脖子,嘶然间伸出蛇类长长的舌头,往鹿世鲤脸颊上舔了一下。郁嗅的动作太快,鹿世鲤下意识摸住脸,“府君,你”他神情讶异。“杵着做什么。”眨眼间,郁嗅又是个正常人了,他抽回那张“天书”,折了几折,塞进袖内,“世鲤你出自三代鸿儒世家,从小读书识礼,怕你不理解我,我特地找人弄来的,现在你明白我的感受了吗?看起来头疼不疼?”头疼!不光看字,看到你头就先疼死了!唉,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指望郁府君勤学苦修是不可能的,他的眼睛白得比面前的白纸还白,心脏大得比大象还要大,监督他学习没被他憋死,也得被内伤气死。“府君,有客来访。”屏风外,侍吏递上拜帖。郁嗅随手接过,上面写了一行“墨水团子”。他把拜帖甩在案上,鹿世鲤念道:“承天鉴国福明灵王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