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的时候,还从没来过这儿,可现下却半点儿没有游览的心情。挑开窗帘子往外看去,唐柳蟠生,碧波粼粼,不知道是不是今夜星光黯淡的缘故,整座园林似乎都笼罩在冬日的寒气里。闭眼靠在镶了软缎儿的车壁上,耳边只听见“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儿清晰平稳地敲打在这寂静的夜里……“哗啦啦……”我拧干了手中冒着热气的湿巾子,展开来又替仓央嘉措擦了擦脸。酒精烧出的红晕似乎在慢慢退却,他的呼吸也渐渐韵律了起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儿,刚想挪动一下身体,双腿却传来一阵麻疼,“咝——”我不由难受得吸了口气,扶着榻子沿儿等了半天儿这才敢站起来。已经记不清在阿嘎地上蹲跪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尊塑像。直到微风吹过,顶层的檐角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儿,我才蓦然惊醒。转首望向窗外,银月如钩,星子白茫茫的与云体连成一片儿。打量了下眼前灯火幽黯的屋子,思绪一时有些个怔忪。本以为宗角禄康里只有供奉神明的佛堂,没想到二楼的东南角还有这么一间偏殿,虽然只安了张简单的榻子,但各项生活用品倒还算齐全。刚扶仓央嘉措进来的时候,他一躺下,便开始翻身呕吐起来。丹巴还来不及去取铜盆子,我就被他吐了一身。那时候我已经脱了氆氇外袍,起初还怕这里没有袍子给我换洗。结果去柜子里翻找仓央嘉措的袈裟时,才发现我落在哲蚌寺的衣物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哆哆嗦嗦地拿了出来,我立马将丹巴挥退了出去。吹熄了几盏酥油灯,只留一缕暖光。替仓央嘉措擦洗完身体,又给他换上了袈裟。我跪在阿嘎地上,一边拿抹布清理他呕出来的酒水,一边悄无声息地低泣着。清整完的时候,衣襟前湿了一大半,而整个脊背几乎被渗出的汗水胶住了。直到感觉眼底疼涩得再也流不出泪来,我才麻木地坐倒在阿嘎地上。窗子里来的风夹带着阵阵凉意,吹打在我又热又痛的面颊上。恍恍惚惚地换了身儿袍子,我便半跪在榻子边,长久地凝视着床上的人。醉酒的他一直睡得不太清醒,时不时地会踢开身上的氆氇毯子。我一遍一遍地替他拉回来,又掖好毯角,最后实在没辙儿只好伸手按住毯子。记得在哲蚌寺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哪怕白天再累,夜里都会不耐其烦地照顾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些坏习惯的,但似乎是遇到他以后,这些坏习惯就变本加厉了起来。想到这儿,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握住仓央嘉措宽大的手掌,一股暖暖的体温传了过来。我俯身吻在他的脸颊上,许久不曾体会的触感印上嘴唇,那融入骨血的依赖似乎又涌回了我的身体。我克制了多久,现在终于不必压抑……当我听到你的酒后真言,伤痛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欣喜……起码,你还是需要我的,而我也不会再离开了……清晨的凉风拂窗而入,檐角的铜铃儿又开始泠泠作响。我起身走到窗子边,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一整夜没有合眼,尽管眼睛疼得快睁不开来,可身子里似乎并没有倦意。拿了巾子用冷水洗了把脸,瞬间清醒了许多。仓央嘉措仍在榻子上熟睡着,知道天快亮的时候他会睡不踏实,我不禁放轻了动作。吹熄了燃烧一夜的酥油灯,屋子里的光亮并没有幽黯多少。这间偏殿用一道十八罗汉像缎帘隔成了两个小隔间儿。里间儿置了张榻子和方柜,外间儿则是一张檀木书桌。转了转脖子,这才发现全身都酸痛得很。怕吵着仓央嘉措,我索性掀了缎帘子走往外间儿。东面的墙边摆放着一个书柜,几本佛经散落在格柜上。我漫无目的地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最后走到书桌边。上面铺了织有雍仲符号的台布,仔细一看,书桌中央摆放着一本线装宽本儿,厚厚的蓝色封皮上竟空无一字。我有些好奇地拿了起来,一打开,那铁画银钩的字体映入眼帘,我不由大大一怔……这竟然是……《仓央嘉措诗集》?!在现代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拿到真迹的一天,而穿越来了这里,一直没发现仓央嘉措有写诗,慢慢地也就把这事儿给淡忘了。如今突然出现在我手里,心头难免多了两分兴奋。他把这两年的心情都写进诗里了么?不知道这原本里的诗都是什么样的?与后世的流传之作是否一样呢?感觉自己的手指轻轻哆嗦了起来,我低下头,正准备研读一番,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帘子被掀起的细响。我一顿,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一道冰如寒铁的声音传了过来……“放下。”简短只是二字,却像天雷似地炸开在了我的心头。木雕泥塑似地僵立在原地,我颤巍着手掌,却迟迟不舍得将宽本儿放下。直到手上猛地一轻,锋利的纸张滑过我的手指,带来一瞬几不可见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