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心底很清楚,这次的出逃,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一直害怕,害怕一旦失败,我会承担不起后果。铁了心要走,我几乎拿出了所有的表演细胞。其实也不需要假装,我只要一切如常便可。可问题就在于,面对仓央嘉措时,我总压不住心头的内疚和恐慌。尽管我一再小心,可似乎还是露出了马脚。有时一个不经意的转身,瞥见仓央嘉措投驻在我身上的目光,我会心头一跳。或许,他根本就是知道的。不点破,只是在等,等我的最终决定。记不清有多少次,看着他的背影,我只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然后把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出来。可是,我不能。哲蚌寺街头的那一幕,如噩梦般贯穿着我的每个长夜。梦回惊醒时,枕上都是斑驳的泪痕。我流着泪,却不敢出声。转头看向身边的仓央嘉措,这才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以前,我总是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只有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的想法很直接,也很自私。当我知道那么多人为我受着天谴,看到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拉萨,彷佛也明白了他深埋心底从未与我诉说的苦楚。他为我承受了这么多,我又有何不可呢?黑褐色的药丸被捏在指尖,我怔怔地盯了它半晌儿。阳光擦过药丸的边沿儿,一抹白芒刺眼透亮。眼底被扎出几分痛意,我将半空中的手收回了袖下。这颗药丸,是跟白宗要的。一连装了几天的病,在床上翻来滚去,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仓央嘉措替我把了好几次脉,却查不出病因。害怕被他看穿,我只能装得愈发难受,大吵大闹,指责他医术不好。大概是怕我真得病了,便请了白宗来替我看。我知道,以白宗的忠心,他不但不会帮我,还会拆穿我装病的事实。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放弃。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便跪在了他的面前。饶是阅人无数的老藏医,见我这番决然,也是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来扶我,可我就是跪着不肯起来。把我在哲蚌寺街头的所见所闻详细地说了一遍,白宗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痛苦的神色。我知道,医者父母心,他已经松了念头。况且,给了我这颗药丸,并不能保证我能成功出逃。或许也是基于这两点考虑,白宗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另外还给我开了些补身的药。至于给了仓央嘉措什么说法,我不得而知。庆幸的是他没对我生疑,而我的“病”也慢慢好了起来。起身走到漆木方桌边,我拿起了木碗细细端详着。这种木碗是用篙枝根部的寄生植物制成的,木质黔黑透亮,纹路细如发丝,外碗沿儿又镶嵌了许多雕花银饰,看着很是精细名贵。当然,我手中的这只,口大外开,是仓央嘉措常用的。听闻在这种木碗里放毒,碗壁会起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了看捏在指尖的药丸,心头不免有些担忧。虽然这只是普通的蒙汗药,但是它的主要成分曼佗罗花却是有毒性的。可若不用这个木碗,只怕仓央嘉措会生疑。思索了一番,我将酥油茶倒入了木碗里。用指甲在药丸儿上掐了一块,药末子落入茶中,顿时被乳白掩了踪迹。拿起来晃了晃,碗壁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其实酥油茶本身就白里透黄的,所以就色泽而言,是不容易察觉的。只是不知道,喝起来会不会有异味。小说里总把蒙汗药描写成无色无味的神药,但曼陀罗花其实气味辛苦,需要酒来调和,掩盖味道,不知道酥油茶能不能起作用。伸手又掐了半粒进去,慢慢地晃开来。我就着木碗轻轻啜了一口,抿了抿唇,似乎并未尝到什么怪味。我的味觉还算灵敏,仓央嘉措应该不会察觉的吧。所有能想到了,都做好了准备,我的心便安了下来。这一切,都得我亲自来计划,而且,没有人能帮我。因为不能再找丹巴了。一来,不想再连累他;二来,仓央嘉措已经不信任他了。更何况,这几天全然不见他的踪影。其实很想跟仓央嘉措打听丹巴到底受了什么罚,真得好想知道,不听话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因为我马上就要成为这些不听话的人里最不听话的一个。只是失去了丹巴的帮助,甘丹颇章外的守卫成了一个大麻烦。横竖我打不过那些武僧,智取就算了。如此一来,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扎西平措。以告别为由,我还是见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家人,仓央嘉措似乎对他没有芥蒂,至少不像对阿旺仁钦那样。可到底还是违背了跟扎西平措的两日之约。除了避免匆忙,害怕计划被发现,更多的,我还想多陪仓央嘉措几天。只是,这个陪伴在今天要画上句号了。或许是永远地画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