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真想收拾东西,只是借这个动作镇定一下心绪,同时她借着眼角余光瞄见方寒霄走到了书案前。她把契纸放好的时候,方寒霄的步子跟着过来了。他修长的手指,将一张纸放在了她面前。——我可以解释。莹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再抬头看他。方寒霄深沉的眼神同她对视着,似在等候她的回应。莹月目光下移,在他的嘴唇上一掠而过。她想了好久的要心平气和,但此刻心中一股气不受控制地就撞了上来,乃至混着少见的想冷笑的不善情绪。装。你再装。这一个不善的念头闪过,莹月旋即努力控制着自己平了平气。方寒霄还愿意来敷衍一下她,总是比不敷衍的好,她不应该生气。“不用解释。”话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回味了一下,感觉大体还算平和,于是心中更进一步冷静下来。她已经不敢期望自己会得到实话,既然如此,又何必听他编一篇故事呢,为难他,也为难她自己。方寒霄站着,沉默了一会。内心深处,此刻的感受,说实话——他有点腿软。这感觉很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他会有怕她的一天,就是现在,她也没干什么,可是这份沉滞的气氛,比她对着他眼泪涟涟地大哭要可怕多了。她静静坐着,低着头,一缕发丝垂在颊边,侧脸在昏黄灯光下冷清而淡漠,与他朝夕相对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副面貌,他居然不知道。她的长大来得太突然也太无声无息了些,令他措手不及。并且,他无法否认,这成长很可能是因他而来,这也令他回来路上想好的那些为自己辩解的话说不出口。是,他是有苦衷,不得已如此。可是难道她就活该受他的欺骗吗。想到她自己闷着,不知道已经忍耐着吞下了多少委屈,他心尖又有点微微的疼。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居然就真的不解释了。连假装一下都不假装。莹月咬住了唇——她没有那样坚强,她怕自己的哽咽声溜出来。两个丫头对着她哭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只是安慰她们,但现在,他只是往她面前一站,她眼圈已经禁不住要发红。什么没有期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可能没有。可是现在是真的没有了。莹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逼到眼睫的两颗泪忍回去的,她又压抑了片刻,才道:“我,今天帮你了。”方寒霄:……啊?但他又狠狠松了口气,肯说话就好,说什么都好。他连忙点头。莹月不看他,怕看见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要哭,垂着头自管继续道:“你进去人家以后,岑世子跟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也要进去,我说祠堂失火,把他哄走了。”方寒霄讶异,又有点心不在焉——她不生气了吧?他现在开始解释,她能不能听进去?“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没坏你的事,我还帮你了。”莹月道,“我不会出卖你,你可以放心。”方寒霄连连点头——他当然放心,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莹月这时终于抬了下头,她得确认他认不认同,才好说下面的话。见他点头,她才道:“我不论到哪里都不会胡说的。所以,你放我走吧。”方寒霄才酝酿出来的一点笑意冻住。莹月没发现,心很冷地说自己的:“我对你也没有用了,现在走,你也没有什么损失,玉簪石楠是我的丫头,她们从小就跟着我,我想一起带走,别的就随便你吧。”给,她就拿着,不给,就算。方寒霄眼前发晕——连家都给他分好了!他转头去拿了笔,感觉刻不容缓地有话要说,可是回来才写了一个字就觉心浮气躁,没有耐心再写下去,索性将笔一丢,不顾莹月脸色,拦腰将她抱起,两大步走到床铺那边去,将她一放,自己也踢了鞋上去,然后一把扯下帐子。莹月起先反应不及,脑袋挨到柔软的被褥后,扑腾着要反抗:“——你干什么?”“你这么狠的心。”陌生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莹月的挣扎为之一顿。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听见方寒霄的声音,上一回,他只是气音,其实听不出是什么音色。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受过伤,还是久不说话,吐字略为缓慢,也有一点哑,但并不难听,反而因此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响在她的耳边,好似直接磨砺到她的心上。莹月因此怔住。到这个时候,方寒霄早已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露了馅,他想着不要色令智昏,然而到底是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