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出来一个新人物,凤阳皇陵的镇守太监吴太监。他跟蒋知府合谋得的那些钱,大半其实是贿赂给吴太监了。这一下,把刑部负责审讯的主官炸得不轻,忙忙写了奏本,向皇帝禀报。师爷新咬出来的这个吴太监,没什么人听说过,在京里众人的记忆中几乎是不存在的。因为他离京很久了。他是皇帝还在东宫时的身边老人,皇帝登基后没几年,他犯了错,被贬出了京,发配到了凤阳看守陵墓去,一看看到现在没挪过窝,半辈子都跟坟墓为伴了。为什么贿赂吴太监,师爷说了,他想搏个官身,吴太监答应了替他设法,这事应巡抚此前也答应过他,但迟迟没有下文,师爷等不及了,心中又为此有些怨恨,所以偷偷背着应巡抚行了事。至于师爷一个巡抚幕僚怎么会和吴太监搭上线的,师爷也招了,是有一回,他随同应巡抚前往皇陵拜祭,跟吴太监叙话时叙出来两个人是同乡,这年头能在外地碰上个同乡不容易,太监没根没后代,对同乡又比普通人更在意一层,所以两人就此认识上了。他酒后跟吴太监吐露自己为选官郁闷之事,吴太监就告诉他,只要打点的银钱准备足了,可以给他帮这个忙。吴太监自己是失了势,远离中枢了,但师爷本身只是个多年不第的举人,做不了多大官,他这个层级的捐官,用不着皇帝身边的近臣才能办成,吴太监要是有什么昔年的旧门路,能替他使上劲是有可能的。别说,师爷招出来的这个新供词听上去居然更合理——太监,没有不贪财的。而师爷的招供对蒋知府是毁灭性的。账册子是他亲手记的,他从一开始就赖不掉,因此招供得十分痛快,为着这个痛快,他无论在于星诚手里,还是进了刑部大牢,都没怎么受罪,结果,原来都是假的。“他从第一句就是假话?就是栽赃应巡抚?”莹月目瞪口呆,觉得她的脑袋有些不够用。方寒霄说不清心内是什么滋味,缓缓点了点头。于星诚跟他说的时候,他也惊讶极了。他们居然一直小看了蒋知府这个人。蒋知府昏庸无比,能被于星诚一句话吓得自己漏了底,但这不表示,他对于自己的事发是毫无准备的,毕竟,他此前就觉得方寒霄的随行不对劲了。他与师爷实际上早约定好了如果事发,就把应巡抚推出去拖延时间,为真正的事主吴太监打掩护,吴太监好能在外面使计拉他们一把。只不过没想到一山更有一山高,应巡抚猝不及防被抓,人在牢中,居然还有办法将家产尽数转移,令他们的打算落空。如此,师爷和蒋知府的拳头空伸出去,劲无处抵消,就只能反弹回自己身上了。莹月不知道说什么好。外面寂静中,隐隐传来那边喜宴的喧闹声,似有若无。但她此时再联想到薛珍儿,已经全无什么感觉了。男人们在权利斗争中所表现出的腐臭与残酷,实在不是闺阁中的一些针头线脑所能比拟的。“那应巡抚呢?他现在怎么样?”方寒霄寻了笔,写:他只有失察之名,恐怕很快就会放出来了。失察这个罪名是轻得多了,连官职都不必撸去,看他在皇帝面前的颜面怎么样,若好,罚几年俸银,若不好,也不过贬个一二级,而且他被下属和身边人联合陷害,传扬出去,说不定还能引得不少人同情他,总之,他最终损失不大。莹月又想了好一会儿,想出来一句:“我觉得,这件事没完。”方寒霄点头。当然没完,师爷招出来的那个吴太监,就得另算一笔账,召他进京的旨意,已经下了。不过他现在不想想那些事情了,方寒诚身着大红喜服的模样,勾起了他之前不算遥远的回忆,他放下笔,心猿意马地去勾莹月下巴,打算好好调戏她一下。谁知莹月正好歪头,躲过了他的手,然后十分顺手地把他才放下的笔拿起来了,小表情十分认真:“我要好好重新梳理一下。”又冒出了新情况,说真的,她不是盼着多生枝节多有事,可是从创作的角度讲,行文多波折还确实不是件坏事。这会儿,她要跟那一堆破纸较劲,梳什么理?方寒霄不可思议又不大痛快地眯了眼。他抬手抚上莹月圆润的肩膀,在她困惑的眼神中,轻松地把她往书案一压,低头就亲下去。过好一会儿,在莹月含糊着呜呜“腰要断了”的抗议声中,他才放了她一马,直起身,舔舔嘴唇走了。莹月:“……”她冒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