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了,很久才有人听到响声出来。女人转身就跑。小男孩不明白为什么,拼尽全力揪住她的衣角,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是惊恐。“妈妈,你不要我了吗?”女人没说一句话,只用力掰开小男孩的手指,转身冲进了雨幕。“妈妈别走!”小男孩凄厉的喊叫,穿过二十多年浩瀚的烟海,重新冲击着楚斯年的耳膜。楚斯年颦着眉,扶住了额头。“你没事吧?”秦昭担忧地问。楚斯年抿紧了唇,摇摇头。儿时的那场大病,将这段记忆深埋在了楚斯年心底的最深处。楚斯年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得知江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时,他会那么愤恨。虽然记忆不在了,但是儿时被母亲抛弃的那份痛苦,始终刻骨铭心。只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痛苦的并不只有他一个。原来江琴并不是抛弃他,而是想救他。原来他误会江琴这么多年。“我最后一次见阿琴,是她回来给她那没心肝的爹娘操办丧事。阿琴告诉我,她终于想办法离了婚,并且嫁给了一个可靠又富有的男人。阿琴说,她已经把你接回来了。阿琴说你特别乖,也特别知道感恩,但是阿琴说,你越这样,她越不敢认你。我也当时很不理解阿琴,为什么不肯认自己的亲儿子。阿琴流着泪跟我说,她害怕告诉你实情,你会恨她。她原本打算着,等你成人了,再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唉……造孽啊,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胆子再大一点,如果……”老婆婆抽噎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楚斯年轻柔地抚摸着老婆婆的脊背,眼睛却注视着木框里的照片。“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他对老婆婆说,同时也是对自己说。江琴的墓地很快安置好了,简简单单的汉白玉坟茔,背靠着一棵高高大大的桃花树。桃花已经过了时节,基本都败了,但是绿油油的叶子已经长了出来,充满了生机。老婆婆说,当年江琴就是在这样一棵高大的桃花树下,日日等着那个会弹一手漂亮钢琴的年轻男人。这一天的太阳格外地好。楚斯年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江琴温柔的笑脸。楚斯年记得,他小时候每次过生日,福利院的院长都会偷偷塞给他一份小小的礼物。这份礼物,有一次是一件手工针织的毛衣,有一次是一本书,有的是一辆玩具小汽车,还有一次,竟然是一台儿童电子琴。这个礼物,是福利院别的孩子从来没有的。楚斯年一直以为,这是院长对他的偏爱。可现在想来,也许有另一种可能。只是,他没法去找江琴求证了。楚斯年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把它放在坟茔里,然后把一张照片,放在骨灰盒上。那是临走时老婆婆送给他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江琴抱着还是婴儿的楚斯年,紧张而腼腆地微笑着。这是楚斯年头一回见到江琴这样年轻的照片。江琴生前很喜欢拍照,她的相册很多,却从来没有一张她三十岁之前的照片。直到现在楚斯年才明白,原来不是江琴没有那时的照片,而是她把那个时候的照片,连同那一段惨痛的记忆,一同埋葬在了心底。她无法容忍自己是一个抛弃亲生骨肉的母亲。她始终带着深深的愧。所以,她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美丽温柔的养母,欺骗自己,也欺骗了自己的儿子。楚斯年仰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实在太亮了,几乎有些刺眼,楚斯年觉得眼眶发涩,一摸脸颊,竟然是泪。“你说,”楚斯年抹了一把脸,有些凄然地笑:“我妈妈是不是有点傻?”秦昭温柔地用指腹擦掉楚斯年的泪痕:“怎么会呢。如果没有她,怎么会有我们这么优秀的楚医生呢”楚斯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可是我,更傻。”秦昭没说话,只伸出手臂,默默把楚斯年拥在怀里。他感觉到楚斯年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肩膀的位置,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小片。秦昭轻轻地从上到下抚摸着楚斯年的脊背,像是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你只是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一直默默地爱你。”秦昭捧着楚斯年的面庞,眼睛真挚又温柔。“我的小傻瓜。”秦昭说:“相信我,你值得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一切,你值得被爱。”秦昭的拥抱很温暖,楚斯年怔怔地被他抱着,半晌,才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清新而又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莫名地心安。“谢谢你。”楚斯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拥抱住秦昭的腰。这是他头一回主动拥抱别人,动作还有点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