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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第1页)

“在京里我也见过他一面,”乐安常笑道,“口口声声要助楚王削藩,还不可笑?”

“五哥——”

“削藩若是容易,如今怎么会是这般局面?几位藩王开国时都战功甚巨,受命出守四镇,昔年高祖皇帝死得不明不白,当时晋朝皇帝亦是不世出的豪杰,内忧外患之下,难得藩王们对仁宗皇帝仍然拥护,朝廷不免加恩加得厚了些。之后禁军渐弱,更难以势压之,世宗苦心竭虑,令藩镇分离,藩王内迁,但仍事事掣肘。更可虑者,京军五卫子弟在京中安享富贵不思进取不说,自仁宗起,储君更都是生于禁宫,长于妇人之手,于军务难免生疏,朝廷出些将才,不是被藩王四镇拉拢过去,沆瀣一气,便是孤木一枝苦苦维持。直到洪德十年——”乐安常突然顿住,对听得出神的叶秋临展眉一笑,“之后的事,师傅可没对我说过。”

叶秋临大奇:“师傅,之后怎么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屠义冷冷道,“天家无情,林家人皆是刻薄忘恩之辈。”

“先前楚王也是?”

“那个人?”屠义冷笑一声,“脸皮又薄,脾气又大,心思又浅,自然注定没好下场。只是难得讨人喜欢,又比今上老实直爽,哄了一群人团团围着他转罢了。当初我蒙他救了一条性命,便要日后种种辛苦来偿,想想也不划算。”

“既然这么着,”乐安常眉开眼笑,“师傅,咱们就赖账罢。”

“又想偷懒!”屠义斥道,“若是那么容易,我早就赖得一干二净了,哪还会留给你们几个兔崽子?”

“是。”乐安常依然笑嘻嘻的,“今天有人托徒弟做一件事,徒弟想,不如就借此了了这一桩因果罢。”

二月二十是仁宗皇帝冥诞,林御素来对这位先祖最是推崇,今年不能亲至,便特遣林绶代为谒陵。这一夜山陵俱寂,鬼神不惊,林绶却觉得心中烦躁难言,索性起身入祾恩殿奠酒。

“先祖护佑。”他默默对着神案后昏黄的画像上和蔼含笑的面孔祝祷了几遍,忽听远远马蹄声如暴雨般打在青石神道上,马驰甚急,蹄声山洪般须臾由远及近。

“殿下何在?!”

远远有人询问神宫监值夜添灯的内侍,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然宏亮豪爽,深夜里传得更远,似是在祾恩殿中回荡。

“是定国将军。”李云和心中一松,低声提醒林绶。

“是阿舅。”林绶对王庭祯最是亲近,他疾步出殿,见王庭祯犹自四处张望,令身边人高声提醒。

“殿下,”王庭桢如释重负,近前解开甲胄,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低声道,“陛下病重,皇后懿旨,请殿下即刻回京。”

“什么?!”“皇后之宝”四个鲜红的篆字在灯火下分外触目,林绶扯开封皮,匆匆读过,更是吃惊,“昨天我面辞时,父皇还好好的——”

“这里不是说话所在,”王庭祯见小校拉马过来,催促道,“殿下且上马,回京细谈。”

三更时仪仗起行,至朱雀门时天尤未明。夜色浓暗,寒气尤重,林绶踏入昭乾殿时只觉身上寒热交激,忍不住连连颤抖。

“绶儿。”皇后声音甚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且过来看看你父皇。”

帷帐里的老者闭目沉睡,周遭的灿烂锦绣只衬得病人更加枯槁苍白,林绶轻手轻脚走近,跪在床边仔细端详,不由得悲从中来。

“绶儿,你是太子,”皇后低声抚慰,“今日起须得把国事担起来,这里有我守着。”

“是。”林绶心中稍定,擦了擦眼泪,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李贵妃那边——”

“这件事不能声张,”皇后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不为所动,“承祥殿的人按老规矩打发了罢。”

“母后说得是。”林绶抽动了一下嘴角,终于没再说什么,拜了一拜,转身出殿。

“太子爷。”李云和从西廊下迎上来,向着南边努了努嘴。

“昭庆宫?”林绶一怔,随即恍然。

李云和不敢接话,极轻的点了点头。

与林绶想象的不同,虽然昭庆宫荒废多年,但房内四个火盆皆置木炭,塌上覆以数层锦褥,虽因只匆匆打扫角落里依然破败脏污,却并无异味,室内亦甚温暖。

林绶松了口气,看着坐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拨火的李贵妃,心中愧意更浓。

“绶儿。”眼前人并不似往常般含笑相对,半晌才抬起头来,“你来啦。”

“贵妃娘娘,”林绶按住怒气,“今天那些事——”

“是真的。”李贵妃丢下火箸,对着林绶安然一笑。

“什么!”林绶勃然大怒,几乎气得眼前一黑,好容易才重新按捺下来,“父皇圣体违和,戒惊戒怒,你却为了一个小小五品官员——”

“他不是旁人,”李贵妃静静道,“他是你舅舅。”

“舅舅?”林绶面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怒气在他胸口激荡,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他配?有向外甥进献美女的舅舅?”

“我知道,他不成器。”李贵妃望着林绶的脸,柔声道,“你自出生就被抱走,我一口奶都没喂过你,皇后教你说话走路,皇上教你读书做事,我和你舅舅没什么能耐,只懂得顺着你,哄着你,想办法让你高兴——绶儿,你自小到大,有没有把我们兄妹放在心上?”

林绶怔了怔,发现自己在对方明澈了然的目光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以后你登基了,自然忘得更快。”李贵妃突然微微一笑,“现在,你想忘也忘不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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