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临清俊的眉间如端午初见时一般,也满是坦荡的欣喜:“又见贤弟,真是可喜可贺。”
投过来的目光里杀气酷烈如日,如刚刚冰寒如雪的剑光重新扑面而至,林纵只觉胸口陡地重新剧痛,唇角却现出一丝笑意,清清朗朗迎上去道:“不知道叶兄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原本有些事,”叶秋临解了包袱放在石凳上,重新坐下笑道,“只是听到这里琴声清雅,竟有些舍不得起身了。”
“叶兄谬赞了,”林纵道,“这是贱内。”
叶秋临仿佛此时才恍然大悟,对嫣然一躬到地:“叶某唐突,先前失礼了。”
“叶先生客气。”嫣然敛衿一礼,却望着林纵道:“爷说去摘石榴花,却怎么一枝也没带回来?这一次必定要罚爷。”
“自然要罚,”林纵不肯顺着她向下说,反而在叶秋临对面坐定,笑道:“不过看在叶兄的面上,这一次就免了吧——叶兄孤身一人来此荒山野岭,难道也不怕有什么闪失么?”
“叶某带了防身的家伙。”叶秋临笑眯眯再不隐瞒,伸手解了包袱,提出柄古剑,“贤弟见多识广,觉得此物如何?”
“果然是柄好剑。”林纵接在手里,抽出半截细细看了看,只觉剑光夺目,寒意逼人,随手还给叶秋临,缓缓笑道,“不知道所值几何?”
“在他人手中,不过千余两银子,”叶秋临先是一阵意外,继而傲然笑道,“在我手里,却是无价,至少今时今日,值一曲《广陵散》。”
“《广陵散》失传已久,”林纵讶然道,“叶兄莫不是说笑话?”
“哪里,”叶秋临道,“贤弟有所——”
“爷有所不知,”嫣然微笑道,“昔年先楚王北征突厥,人马路过一座古城,已为风沙所埋,干尸散落其间,王爷仁厚,便令人掩埋,恰恰挖起一座古墓,内中有一书简,言嵇康昔年好曲之名传遍天下,有乐师不忍此曲失传于世,趁起临刑抚琴,与几个同行一起在刑场暗暗把曲谱记在衣底,对照整理,遂得传世。”
“夫人倒是知道的清楚。”叶秋临望着嫣然微笑,手却按住了剑柄。
“我不但知道,少时也见过这曲谱,如今还略记一二。”嫣然皱眉惋惜道,“虽少见,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叶先生用这剑来换,可惜了。”
“我与叶兄一见如故,”林纵气定神闲道,“既然嫣然有这曲谱,不如叶兄把这剑典给我几个月如何?我府里有几个家丁,生性好剑,身手也还可造就,叶兄可否屈就,让他们开开眼?”
“如今只怕倒是贤弟在说笑话了!”叶秋临放声大笑,轻轻一抖手臂,锋刃如雪,杀意扑面而至,林纵却坐得稳如泰山,只抬起眼睛道:“我虽不知道《广陵散》,却有一样东西请叶兄见识,只怕也值这几个月,”她微微一笑道,“且如今既然加上了《广陵散》,我还要加买叶兄今天这笔生意的订金。”
她眸子清澄如水,更衬得目光冰寒锋锐,看着其中的杀意竟也一步不让迎面逼上来,叶秋临扫了一眼围在远处的侍卫和坐在石头上小憩的周德威,温言道:“不知道贤弟,手上有什么好宝贝?”
“我虽不知道先楚王北征时得了《广陵散》,却知道他得了另一件物事。叶兄可听说过折弩么?”林纵悠然笑道,“此弩折起来只有六寸长短,极易携带,但展开发箭,却可射穿百丈外的铁甲。它虽俱是精钢打造,着实贵了些,可小弟生来好游喜猎,平时出门,一日也离不得这东西——叶兄可要见识见识?”
叶秋临又望了一眼亭外,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其他侍卫一样挂在腰间的皮囊,目中凶光一闪即逝,对着林纵俯身笑道:“我倒也想见识,只怕这亭子不甚吉利,让贤弟伉俪惹上什么凶灾。”
“也罢!”林纵毫不在意,望了望天上烈日,拍拍手端了茶盏起身,缓缓笑道,“时候不早了。今日与叶兄一会,当真幸甚。”
“叶某何尝不幸甚!”叶秋临一手握住剑柄,也缓缓起身,目光狠狠盯住林纵,虽是面露微笑,唇角却不自觉露出一丝狰狞。
“叶兄这等人才——”林纵含笑轻叹,面色一无所动,目光中的冰寒却越来越盛,气势逼人。叶秋临有生以来头一次心底一阵将死的冰寒,僵持了片刻,后退一步,见嫣然在一旁若无其事,唇边笑意了然镇定,不由得泄气,缓缓把剑归鞘,重新包进包袱,摇头笑道:“七爷莫要背约才好。”
“自然。”林纵微微一笑,此时才觉出胸口气息激荡,痛不可抑,禁不住俯下身咳嗽,嫣然亲自递过茶去。眼见二人在自己面前俱是背后门户大开,叶秋临摇头苦笑一声,一眼扫见那些侍卫竟然此时也不曾围上来,心底又是一寒。
几人一起下山,周德威这才带着人远远迎了上来,护着林纵嫣然回去。
叶秋临夹在侍卫丛中,目光只在众人腰间转来转去,他忍了半刻,终究忍耐不住,拣了一个年少些的侍卫,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老兄腰间折弩,可否给我见识见识?”
“折弩,什么折弩?”旁边一个侍卫嘴快,“这是从北突厥传来的物事,装得都是烈酒,和弩有什么关系?”
叶秋临一怔,周德威已经兜转马头凑了上来,笑道,“北突厥天气极寒,人人都身带烈酒,先王好酒,也学了这个法子,府外人倒是不知道——”
他口里解释,却暗暗使了眼色,周围人便从腰里拔刀。
叶秋临却对周围一无所动,自顾自呆了片刻,摇头叹气道:“我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