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博远整个人仿佛一滩死水,在那里凉掉,腐烂:“学画需要好多钱,她一个月给我打两次钱,就是怕我一个人在外受欺负。她还说,要攒钱给我做手术,这样我就不用戴着口罩了,我就和别人一样了。”周启尊一动不动地坐在马博远身边,他安静地等马博远说下一句,等不来,才浅浅地再问:“然后呢?”“然后?”马博远的双眼胶在照片上,他眼泪混着鲜红的血淌下来,鲜血被泪水稀释,变淡,“然后她病了。”“皮肤病,蛇盘疮(注)。还有肺病。”马博远捂住脸,不能再看照片上奶奶的笑脸,“她不告诉我,她只买最便宜的药,紧着量吃她那么难受,还去山上挖野菜,就是为了多卖钱”“他们全看在眼里,全看在眼里!”马博远失控大叫,“但是没有人帮她,甚至没有人愿意靠近她!”“他们嫌弃她,嫌弃她脸上、身上全是水泡脓疮,嫌弃她身上有垃圾的臭味,说她得了绝症早该死了。他们说他们说奶奶疯了,竟然痴心妄想她那个丑八怪孙子能成为大画家。”马博远忽而笑了声,短促尖锐的笑,厉害地刺穿空气:“这世界上的人,总是嫌弃别人脏。长相脏,衣服脏,身上的病痛脏,可他们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心更脏。”“他们、他们”马博远呼号没了力气,他瘫倒在地,“镇长一通电话告诉我奶奶没了,已经烧了,火化了。我就傻了。”“按你的说法,你奶奶摔在山下,整整七天,你都不知道吗?”周启尊问。“我们一周只通一次电话,奶奶要说要我安心学画,别浪费钱,她说她一切都好,反倒关心我有没有被城里人嘲笑,我有时候还对她撒脾气我不是东西。“后来我才想明白,她是病得难受,怕我发现不对劲。那天我还在等她的电话,等来的却是”“我什么都画不出来了我想死。”马博远闭上眼睛,“但这时候良玊哥出现了,是他帮了我,让我看见真相,帮我报仇”马博远越说越气短,已然气若游丝:“怪他们怪我。等我一个一个杀掉他们所有人,我就就去找奶奶赎罪”马博远没声了,他微微歪了下头,然后一动不动。“马博远?”周启尊凑过去,在马博远脸上手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看了看,找那两只“黑色蝌蚪”,但没有找到。“马博远?”周启尊试探着,轻轻推了下马博远。这一推,马博远身体“噔”得僵直,他脖颈和小腿抻得邦硬,忽然睁开眼睛!就像身下长了弹簧一样,马博远一骨碌从地上弹起来,直扑周启尊!作者有话说:蛇盘疮:也叫蜘蛛疮。带状疱疹(herpeszoster),是由水痘-带状疱疹病毒(herpesvaricel-zostervir,vzv)所致的急性皮肤黏膜感染性疾病。临床上以突然发生的、沿神经带状分布、单侧分布、密集成群的疱疹为特点,疼痛明显,疹后的神经痛持续较久,特别是老年患者。那是为他剜过心的心上人周启尊虽然伤了一条腿,但该有的能耐不减,他反应很快,连忙侧身滚过半圈,躲开马博远,又长腿贴地,横面一扫,马博远就这么被他绊倒了!不消眨眼功夫,周启尊扑上前,一把揪住马博远的衣服后颈,他卯足了寸劲儿,竟单手将马博远抡起来,扔了出去!马博远后心撞到对面墙上,他摔落地面,翻过几个滚儿停下。马博远艰难地翻身,七窍冒出一阵黑烟。周启尊瞪眼,脚下忖度,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心里清楚,这事没这么容易完。这时马博远扭过头,双手捂住胃,他弓起脊背,缩在墙角抽搐,张嘴呕出一口鲜血来。“周大哥”马博远继而口吐白沫,眼珠上翻。“马博远!”周启尊还是冲了过去,他将马博远抱起来,拍他的脸,“马博远,清醒点!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控制!”“你奶奶不在了,但你的夕阳还在,你有去过河边吗?你奶奶临走前一定看见夕阳了,她把夕阳留给你了。”“你听见没有!”周启尊摸了把马博远的额头,他额头滚烫,烧得不轻。马博远喉咙里咯咯作响,他每呼吸一次,就“咯咯”响一声,七声响完,马博远勾起丑陋的嘴角笑了下。“奶奶”他低低唤,闭眼没了意识。周启尊忙去探马博远的颈动脉,感到指腹下还有微弱的跳动,这才松了口气。“我先带你走。”周启尊说。可走不成了。周启尊话音刚落,头顶竟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