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们仰头看他,周烈大喝:“前任总督呢?”
军官们面面相觑:“死……获罪……”
周烈骂道:“老老实实回答!被砍了!放任金兵兵临城下,被摄政王殿下砍了!有什麽不可说的?告诉我,为什麽金兵打到家门口了咱们还不知道?”
军官们沉默。
“因为咱们的军人都被赶走了!家里侵占屯田的都扪心自问,金兵走之前挨抢了没有?京师不保,你家如何得保?”
军官们年轻气盛,又互相熟识,心里都在嘀咕,谁谁谁家是“旧勋”,合着就是这些蠹虫害得京师差点城破。
鸽子群在军官们脑袋上呼啦啦飞过,音乐有鹰啸狗叫,热闹非凡。勋贵打猎喜爱擎苍牵黄,平日里豢养训练无不精细。周烈用鞭子指着:“凡军人,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岂可死在这些上面?
军官队伍里沖出个年轻人擡脚就往赖着不走的管事身上踹:“还不滚蛋!还不滚蛋!还在这里丢人!”
那管事被踢得打滚,目瞪口呆:“大公子!”
年轻人声音里带哭腔:“还不滚蛋!等我亲自动手拆麽!”
周烈冷漠看着,这是邹家的邹钟辕。正月冷风如切如削,衰草寒天,所有人都有瑟缩。摄政王在朝中地位未稳,的确不好出人命。周烈低头看那些“旧勋”家族出来的年轻军官们:“你们,打算如何?”
又一个年轻军官喊:“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他擡头看骑在马上的周烈:“不劳将军,我这就亲自回去拆房子赶人!”
周烈看他,这一个,薛家的薛清泉。周烈点头,薛清泉上马,领着一队士兵沖向自己家的“恩田”,亲自动手赶人。
邹钟辕和薛清泉开了个头,几个无地自容的年轻军官自己回自己家的领地——如火如荼抄家去了。
没出二月,周烈把北京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皇城戍卫司指挥使张敏看他霹雳手段,心惊肉跳:“周将军,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敏的意思周烈懂,摄政王令可以改,他周烈一个外地军官把勋戚们得罪狠了,可抹不掉。他对张敏笑一笑:“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这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周将军。”李御使在粮仓里总算爬够了,神情总算有些满意,“咱们去下一站。”
周烈揉揉太阳穴,他想得到朝臣如何参他,原来以为都察院的鬼见愁就是来磋磨他的,没想到……也算磋磨吧,四天跑了五个地方,周烈以前巡视九边都没这麽疲累过。
李御使当仁不让,骑着毛驴在前面噶噔着走了。
下一站是京郊牧马场。周烈暗暗一叹。
金兵围城之前沖破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时,牧马场无一驻军,无一马匹。
那时正在下雪,现在……骄阳似火。周烈揩揩汗,邹钟辕低声问他:“总督,要不要歇会儿。”
周烈叹气:“歇什麽?咱们还不如一个老头子?毛驴走远了,追吧。”
京郊牧马场曾经隶属太仆寺,围京之变之后摄政王下令改隶京营,周烈全权督掌马政,不可稍有差池。原本无一马匹,周烈接管之后严格按照太祖的规定,孳牧授种之马,十匹为一群,牡者二,牝者八。李御使到牧马场时,只见一片阔野,马匹奔腾厮闹。牧马场新任监正是个鞑官,只有汉名,仁善。仁善挽着袖子系着围裙满脸汗出来迎接周烈:“总督您来了。”
李御使少见群马奔腾,倒是激动了:“壮哉,皆是宝马,肥逸健壮,气势如龙似虎,不愁上阵应敌厮杀。”
仁善看他一眼,干巴巴道:“这些马这麽激动是因为它们正在交配期。”
李御使清清嗓子,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惭愧。”
周烈道:“马群交配如何?按照计划来的麽?”
仁善用胳膊蹭蹭鼻子:“都是难得的良种温血战马,卑职一直很谨慎,差不多快要完成。”
李御使发表意见:“当年太祖定天下全靠骑兵,马政乃重中之重,监正切不可疏忽。”
仁善低头看这干巴瘦的老头,谁啊?他一天都在牧场盯着马匹交配,都察院要来考察的通报他没接到。李御使也不介意,只是和颜悦色地问仁善各种有关马群的问题。仁善看周烈好像也不反对自己回答,所以就有一说一。
战马太矮小了不行,容易失控。太高大也不行,那是挽具马,太笨,拉东西还凑合跑不快。中等身材上战场最适宜,这种马容易驯养且在战场上不容易被火炮吓到。周总督把所有侵地占田的勋戚贵族私养的名贵马都刮来,挨个检查否适宜配种驯养。目前马匹数量远远不够,才哪到哪,太祖时京郊牧马场万马奔腾是常态,现在这才恢複不到十分之一。
李御使连连感叹:“养马也有如此大学问。太祖定江山时北上打山东,首先要的就是山东益都马场,由此可见孳牧之重要,年轻人万万不可松懈。”
仁善抽抽鼻子,愣愣点头:“哦,行啊。”
周烈想笑,忍了。
常朝,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呈本:周烈领京畿戍卫,并无大过错。
曾森跟皇帝陛下讲,自己的父亲想看看上朝是什麽样,能不能跟着上一回朝。这也不是什麽难事,皇帝陛下批準曾芝龙跟着上朝。曾芝龙上了一回朝,算是大开眼界,原来跟他们海盗集会差得不太远,就吵呗。
左都御史李至和干巴瘦的,看着就不是什麽好相与的,却呈本说周烈并无大过错,整个朝堂瞬间寂静,摄政王原本在捏鼻梁,都被他惊得举着手忘了放下。为了京畿驱赶皇庄的事儿摄政王自己都进太庙了,皇族恨不得发他回凤阳蹲高墙,可想见周烈如何被参,居然得李至和一句“并无大错”,真是,开天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