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一蹙眉,然后迎出辕门。关宁军强行行军跑到滁州大营,队伍依然齐整,白敬心里一惊,倒是看轻了这帮人。首领是两个骑马的将军。一个身形胖大面色发红,一个英姿飒爽可惜脸上一道大疤。脸上有疤的应该就是邬双樨,那麽胖大的是祖松。
祖松和邬双樨一间白敬,也是一愣。白侍郎在成庙年间便声名在外,用兵狠辣诡诈,打仗杀伐骁勇,竟然看上去这麽……斯文柔弱,一身素服,眼睛上还缚着一层黑纱。
祖松和邬双樨跳下马,跟白敬一抱拳,快步往大帐中走。祖松铁靴跺地面:“必须死守滁州,否则南京就送给高贼了!”
白敬点头:“所见略同。滁州失守,南京危矣。今幸得二位将军襄助,解了我的窘境。”
祖松冷笑一声,用马鞭指指身后:“这帮玩意儿,也就杀人还行。”
白敬命令参将安顿关宁军,一直未曾发言的邬双樨道:“白侍郎若不介意,我想看看你们的兵备。”
白敬点头:“我正在检查此事,两位这边请。”
高若峰意在沖过滁州进取南京,不傻的都看出来了。常朝时朝廷为白敬争吵不休,一派力主换掉白敬,一派力主逼迫白敬立刻出兵,或者增派监军。皇帝陛下听朝臣的慷慨陈词,听得坐不住。靠白敬能不能守住南京?小皇帝面色苍白,小手不停地发抖。南京如果失陷,他就真的罪无可恕。南京,还有太祖孝陵。假如孝陵被毁,孝陵被毁,李啓烆,天地难容。
久未上朝的摄政王突然出现在皇极门外,激流湍涌的廷议突然被插进一根定海神针,鸦雀无声。小皇帝一看见摄政王,热泪盈眶,差点站起往下扑。他没主意了,他害怕!
摄政王伟岸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皇极门外,渊渟岳峙,能为皇帝陛下遮挡一切风雨。
摄政王没动,他身边的王都事先进殿,摄政王方才擡脚跨门槛。朝臣往两边一闪,王都事默默往前走,摄政王平稳地跟着往前。京中沸腾传闻摄政王身体不行,如今一见,毫无异样。摄政王威仪盛大,一步一步走向宝座。王修额角却有冷汗,宝座下的莲花台王修可无法上去,又窄又陡的台阶全靠李奉恕自己。在皇极门外王修悄悄捏了一下李奉恕的手,李奉恕手心全是冷汗。他其实紧张。
皇极门内诸多朝臣的眼睛扎在摄政王身上,看着肃穆昂藏的殿下表情淡漠地走向宝座。王修仰头看着李奉恕,狂跳的心锤击嗓子眼儿。摄政王一步一步蹬上莲花台,平稳地踩着脚踏风度凛凛地坐下。
王修吞咽一下,把心吞回胸腔。
“孤昨夜一时兴起,命王都事前往兵部架阁库调阅所有对高若峰的战报。孤翻了一宿,诸位卿猜猜看孤发现了什麽?”
天神降临的摄政王只是平淡地坐着,臣子们依旧嗅到沸腾的煞气。太庙门口不能见血,那几个被吊死的尸体尚在他们的眼前晃。所有人噤若寒蝉,摄政王笑了。浑厚的笑声让皇极门内寒风四起。
“孤发现,自高若峰犯上作乱以来,堂堂大晏帝国,竟然只有两个人让他吃过大亏。一个,是四川石柱宣抚使秦赫云。另一个,就是兵部右侍郎,白敬。”
高若峰率军突击滁州,攻下滁州,才能进一步拿下南京。晏军是个什麽破烂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名为军人,实为贵族家奴。所以他纵横这麽多年,几乎遇不上什麽像样的对手。唯二两次差点丧命,一次在四川,一次在汉中。汉中那次白敬马上就要抓住他,几乎就是一伸手的事——晏廷突然宣布白敬通匪,捉拿白敬回京受审。高若峰自己都感觉到是蹭着白敬的手指尖逃得一命,不由得仰天大笑:皇帝老儿,我可不谢你!
追着自己咬的对手回北京受死,高若峰的部队越发壮大。接连而来的问题却让他发愁:没有军饷。本来都是一帮跟着他出来混口饭吃的乡亲,没有军饷就无法稳定人心。三十六营打出旗号不犯百姓,可是真正的豪门大户全都有武装部曲,抢一次必有伤亡,还不一定能成功。三十六营接近哗变,高若峰不得不铤而走险,离开西北,南下杀进凤阳。凤阳的劫掠不只是为了满足军资,更让三十六营的军心前所未有振奋。
大家在凤阳奸杀劫掠异常痛快。凤阳的人不是“百姓”,都是跟姓李的有渊源的罪人,杀便杀,尸体还要被马蹄子践踏。三十六营振奋得发了狂,张献忠兴奋得饑欲饮血:既然如此,不如一鼓作气拿下南京,跟皇帝老儿一南一北分天下!反正当初姓李的也是从南京打到北京,高闯王如何不行?
李鸿基明确表示异议,差点被张献忠揍。高若峰明白掘了仁祖皇陵那一刻起自己便没了退路,大晏再无容下他的可能。
南京……
南京!
高若峰彻夜不眠地盯着地图部署兵力,三十六营即便抢了凤阳,但是军资依旧不够,时间拖不起了。为了补给,拿下庐州,南京有望。
也许是一路杀进凤阳太过容易,高若峰低估形势,一脚蹬到铁板,撞了个筋骨寸断——庐州,久攻不下。
高若峰一擡头,在庐州城墙上看到一个白色纤瘦的影子。
冥冥中的命定,就是当年那只差点抓住高若峰的手。在重逢的那一瞬间,恶狠狠地掐了上来。
高若峰面上如常,心里却明白,跟他讨债的人,终究回来了。
“那是白敬。”
李鸿基在高若峰身边道。
庐州久攻不下,李鸿基重新估算粮草,必须寻找后路。庐州不行,转进滁州。滁州有座桥,叫李龙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