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寄托,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徒弟,是我的战友,你是我留下的希望。我老了,老的人总是要走的,老去的叶子应该为保护新的叶子而落下。从前我的师父们,也牺牲了他们的时间,他们的心血,然后才有了后来的我。”布鲁克林的夕阳落下来,照在青年的身上,那个穿着欧式西装,笑眯眯地青年向他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了一片金辉灿烂中。贺予看到谢清呈站住了。不追上去了。谢清呈的脚步停下来。谢医生看着秦医生一点点地消失,像看着父母在雨夜里冰冷的尸体,天光如箭镞,如暴雨,如烟花,如那个人一生所铸的光明,在这一刻照着他的面容,他的表情霎时破碎支离,他僵硬着站着。站了好久。贺予知道,谢清呈去不了布鲁克林。他必须回去。他必须回首。于是,谢医生抬起手,无声地,无情地,戴上了那张名为“背叛者”,名为“懦夫”,名为“逃兵”的假面。转过身,重新回头面向其他人。悲伤的,坚毅的,决绝的目光,从那假面后面透出来。他走回去,和秦慈岩相反的方向。他走到未尽的黑夜里。由烈火烧他的身,由刀刃戮他的心,他一步一步,走得无比坚定。贺予看着……他借着那异兽的眼睛,终于把这一切看得那么清晰,谢清呈的每一步都像在叩击着他的心。——这才是真正的谢清呈。贺予所知的谢清呈。喜欢。喜欢。喜欢这个人的身,这个人的心,他喜欢这个人的伤疤疮痍,他爱着他的病躯残损。喜欢。喜欢……这头巨兽,让他把一切,把自己的一切,把谢清呈的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晰——于是,在长夜将央之时,在黎明到来之前。少年终于沙哑地,对着那脆弱的,轻盈的清晨。后知后觉地喃喃着,说了句:“谢清呈……”“你……不疼吗……”谢清呈,你不疼吗……这些年。你,痛不痛?你……孤不孤单……说不出口的话谢清呈赶走了贺予之后,又洗了个澡。这一次洗澡的过程堪称屈辱,谢清呈身体难受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洗完了,他吃了点退烧药,就想把自己关家里休息。但床上已是一片狼籍,根本没法睡觉。谢清呈只得强撑着身子,又把床单收了,那上面的痕迹简直令他不能直视,他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昨夜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才能和贺予干出那么荒唐的事来。他不是什么会害羞的人,他只是觉得离谱,尤其是看着床单上那些痕迹,他都不认为这是两个男人能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这他妈真是鬼上身了。谢清呈轻轻咳嗽着,把床单撤了,丢去了洗衣机里,重新换了床褥子,才终于能将自己酸痛不已的身躯丢到枕被之间。“咳咳……”辗转反侧,烧热难当,谢清呈难受得厉害,觉都睡不着。他状态太差了,唯一庆幸的是谢雪陪李若秋去了,一直都没回来。他不用在任何人面前伪装自己,终于能够除了假面,露出一张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昏沉脆弱的脸来。过了好一会儿,退烧药才在谢清呈身体里起了效。但也许是屋子里仍然有贺予留下的气息,谢清呈在模模糊糊睡过去之前,仿佛看到了昨夜贺予的眼——那双浸满着爱欲的,渴切的,赤忱的,需要他的,离不开他的,而后又意乱情迷的眼……谢清呈心里多少有些窒闷。他就在这样的情绪中,慢慢失去了意识……由于退烧药里有安眠成分,谢清呈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他感觉烧热退下去一些了,起床洗漱穿衣,随便从冰箱里找了些剩下的饺子热了吃了。于是忙了一阵后,谢清呈坐了下来,开始看书。谢清呈看书和看水母一样,都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想要摆脱内心的烦闷。门忽然被敲响了。好容易沉到了书本世界中的谢清呈回过神来:“谁?”少年的声音低低地从外面传来,竟是贺予又来寻他:“……是我。”谢清呈手里做读书笔记的笔停了一下,钢笔尖划破了纸面。他听到外面的少年说:“你个开门行吗?”“……”“……我想和你说说话。”谢清呈:“站着吧。”“哥……你为什么要把门上锁。”“因为会有你这种人在我工作的时候打扰我。”门外的人顿了顿:“……谢清呈……你开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