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又入情入理地分析道,说唐文起肯定是爱姐姐你爱得不可自拔,“就像传说里的摄政王对段娘娘那样!”若不然凭他高贵的身份,哪里会弯腰吃回头草?“但要说他有没有私心,我觉得也是有的。若能将徐钻天牵进乱党之中,唐阁老多半能恢复独相的地位。这件事,于你,能够帮柳家洗冤;于他,能够帮父亲复位,是一石二鸟。唐大人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么说,你觉得我应该做?”“当然!一定要做!那封信是不是伪造的并不重要,只要能把这件大阴谋给抖搂出来,柳家就有生望!”万漪的面部表情一松,眼睛亮了,“佛儿,你一向都比我聪明太多,你要说能做,那我就放胆去做了。假使影儿又能说动太后,大爷的这条命就算是有了双重保障。”“什么?和太后有什么相干?”佛儿暗自后悔这一阵疏远了万漪,这狗丫头的内幕消息可真不少!而内幕消息——佛儿从唐席那儿学到了——就是黄金与军火。万漪依然处于大石落地的欣喜中,她含笑把书影假冒客人叫局之事一一道来,“影儿说,不管案子审出来什么结果,是不是柳家害了她大哥,她都会代我向太后求情,尽全力争取赦免我家大爷。”佛儿面带笑容,心下却一凛。假如说万漪到现在还未能看穿自己的真面目,柳梦斋却不至于愚钝至此,哪怕后知后觉,他准也猜出了白佛儿就是坑陷他的凶徒之一。但凡他活着回来,她迟早会遭受报复。安全起见,她不能让他活下来,决不能。佛儿努力保持住微笑,“姐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巫女?她说的果然没错,大爷福大命大!我早前还以为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呢……这真是太好了!对,书影什么时候能有准信给你?”“就今儿,今儿就是宫女会亲的日子,她约定我在神武门西边见面。”“好巧,我午后有个清谈条子就在左近,我陪姐姐一起去吧!我也去看看书影。”“两位姑娘,”严嫂子在外头拍了拍门道,“过后再聊吧,耽误了‘拜娘娘’的吉时,掌班该不高兴了。”猫儿姑虔心最盛,一早就到了,等众人全来齐,便叫养女们在段娘娘的画像前依次下拜。“娘娘保佑怀雅堂的小姐妹们美慧双全,富贵长久。”香烟缭绕、乐声四合当中,段青田由画纸间俯望着堂下的一片浮香黛色,她那不老的红颜渐渐被氤氲遮掩。这是一个她无法庇佑的世界,她只有旁观的份,观看火焰与影子里的飞蛾,看执剑人与杀戮的梦境,看命运的怒潮如何席卷每一粒风中草芥。而她,早已属于古老的过去,早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1]。“瞧,又下起雪来了!”仪式方毕,就不知谁咕哝了一句。眼见罡风劲起,铅云中有细珠碎粉被抛落,渺渺又漫漫。前两天的积雪还未化,新雪复降,车夫“黑塔”怕骡子滑了掌,把车拉得是慎之又慎。好在万漪虽急欲赶去与书影会面,一路上有佛儿在身边陪她说话排遣,还不至于心急如焚。沿着皇城根西去,果然见城墙露出了一带缺角,两扇铁门后立着许多护兵,还有两个太监在那儿唱名,唱到名字的宫女便来在门前,隔着栅栏与家人谈话,有悄悄落泪的,也有谈笑风生的。万漪和佛儿下车来,隔门张望许久,总不见书影来。等了约莫两刻钟,把两人冻得偎抱在一起连连跺脚,才听见里头隐隐传出来一声模模糊糊的“祝书影”。万漪一下子就扒住了栏杆,这就见一道披戴素青斗篷的修长身影由苍苍茫茫的风雪中飘然而出。“影儿!这儿!我在这儿!”书影的目光转向这边,但她的脚步依然分寸十足,并未失于急切。佛儿暗暗称奇,这小丫头在妓院里待了三年,却丝毫未沾染上妓女们的行止之态,反而在皇宫里区区三个月,她举手投足间便自然流露出皇室大宫女沉静娴雅的气度,一张日渐长成的脸盘浑如琼瑶琢就、冰雪团成,透出清隽的冷气。佛儿专心致志地审视着书影新一轮的变化,书影也满怀戒备地回望她,向万漪问道:“姐姐,‘她’怎么来了?”佛儿半冷不热地一笑:“你也是我‘妹妹’,我来看望你,不成么?”万漪的耳中根本全未听见她这一对“好姐妹”间微妙的敌对,一心只想从书影的眉宇间读出些什么来。“怎么样,妹子,你、你有什么消息么?无论好坏,同我直说就是。”她立在寒风中,战栗地接迎希冀与恐惧。她见书影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仅仅在唇边展开了一丝微笑,又向她点了点头,哪怕那密密层层的睫毛已落上了一层雪粒,也看得出眼睛里的饱满细腻,余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