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恶作剧吗?是谁干的?”万漪头一个想到的,是那些讨好蒋文淑的婆子、龟奴在作祟,然后另一个可能性冒出来:也许是镇抚司查封柳家,一直封到她头上?然而等她看清从甬路上闪现出的人影是猫儿姑时,万漪便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瞬间她又再度提起了心来,因为猫儿姑的面色十分不善,而且并不是日常冲她们发脾气的那副脸孔,而是笑阴阴、冷森森,似乎下一刻就要拿谁去填棺材馅——一口能叫人永不得翻身的棺材。“妈妈……”“别叫我妈妈。”猫儿姑停步在一盏廊灯下,她头戴水钻抹额,耳配明珠环子,身上的紫遍地金比甲镶着黑貂毛饰边,一身华贵,语气冷淡,“咱们这地界,只有红得发紫、日进斗金的姑娘才够格叫我声‘妈妈’,你已经不配了。这一个月,我好话赖话统统说尽,可惜姑娘冥顽不灵,简直是水浇在石头上。要知道,我从白家的手里盘下这班子可是花光了老本的,绝没有闲钱养闲人。你倒好,占着我半层楼,不给我挣钱,还学会往外拿了!”万漪见猫儿姑从玄狐袖筒里抽出一只手,手指间夹着一张薄纸,她脑袋里登时就“嗡”一响,完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已把它藏好在一只空掉的香盒里呀?想来定是马嫂子她们在背后监视她,而她却懵然无觉……其实万漪本来坐拥上万身家,但柳梦斋“寄放”给她的那几箱私产她无心动用,能够动用的现钱她又全部交托给了佛儿,家里逼她给钱,她就只好偷拿衣裳、头面、配饰、脂粉等一一抵押。那当铺里的伙计看得出她乃潦倒的倌人,知她急等用钱,所以极力压价,往往一件货连买时十分之一的价格都不到,她也只有认头受宰。不过这些东西虽是她挣来,也归她使用,但因她尚未赎身,故此连她的人带她的财物名义上都属班子所有。未经掌班许可而典当东西,相当于盗窃公产。“怎么,跟过剪绺儿的小贼,就成了贼婆子?”猫儿姑摇一摇那张当票,万漪见抵赖亦是无用,不由自主瞧了瞧拴在廊下的金元宝,也夹起了尾巴道:“妈妈……”“说了,别再管我叫妈妈。”猫儿姑完全不容她辩解,也不想听她道歉。她极其利索地把手往皮筒子里插回,向万漪面上递来长长的一瞥,微带着些惋惜的意味。“你呀,原可以成为闻名遐迩的红人——你只差一丁点儿就是了。枉你还跟过我猫儿姑一场,我怎么教你们来着?男人们来来去去,那根本不打紧。天地间需要你紧抓不放的只一样,就是运势。但只运势在你这一边,‘走了状元郎,还有摄政王’——家堂里的段娘娘,你每年都白跪了?多少姑娘费尽心力为求一‘红’,而始终不可得,你这笨货倒好,落在手里头的红运你也任它溜掉。如今红运已经弃你而去,我怀雅堂也就没必要再留你。”一阵北风呼啸而至,万漪哆嗦了一下,四肢百体、五脏六腑似乎在一点点结冰。她模模糊糊明白了猫儿姑的意思,却依然在犹疑,“怀雅堂不留我……我、我上哪儿去啊?”“班子姑娘下降,原都是逐级而下,由二等茶室到三等、四等,最后才落入窑子街。念在师徒情分、母女一场,我也不忍拿慢刀子割人,索性直接给你个痛快。梦乐院的男掌班已在外头候着了,你这就随他一起去吧。”“梦乐院?”“耳熟吗?咱们凤丫头最后几个月的生意,就是在那儿做的。那儿的生意可不比咱们这儿,还得唱曲侑酒闹许多麻烦,直接就开门下帘、大被同眠。不过我好心提点你,整条窑子街都是同一个规矩,姑娘没生意,那就没被子盖,也没有火盆、没有饭。你可别再偷懒拿乔,好好打点起精神来。希望你生意红火,三餐饱、一觉暖。”伴随着猫儿姑的每个字,万漪的心跳越来越激烈,到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心“嘭”一下在腔子里炸开,十方空洞洞的黑暗里,飘扬而起的是佛儿的声音:“掌班妈妈对你已然是失望透顶,你又不是自家身体,再敢拿首饰衣裳进当铺,你就不怕妈妈一翻脸,直接扣下你财产,再把你转手卖掉?至少她不赔呀。”万漪深恨自己的愚钝,为什么佛儿一眼就看清的后果,直逼到自己跟前,她还在尽自迷糊?原来猫儿姑真决定把自己发卖到窑子街!难怪连她的屋子都被上了贴封,等于要将屋里的财物尽数扣押。但那里头可不仅仅有她的私囊,更有柳梦斋寄存给她的几箱珍宝,她原已打算好自己去他面前一死相随,这些就留给她家人养老扶幼吧——反正死也死了,要这笔“卷土重来”的资费还有何用呢?猫儿姑并不知这一笔隐秘财富的存在,可眼下之境,万漪却不敢嚷出来,否则非但拿不回应有之物,反而催生出猫儿姑的贪念,只怕更要将她赶尽杀绝,方好独吞巨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