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兰沁禾一直不自信,他一辈子都活在这种“被厌弃就会被杀”的恐惧里)他权力没那么大啊,就是能给皇帝吹风,所以别人怕他而已。只是个太监奴才,不是啥摄政王。兰沁禾一番感人肺腑的话,不仅戳到了劳役们没有粮食、火器的痛处,也使他们内心触动。他们也不是真的冥顽不灵的反民,只是想求个活路而已,都还心存良知。几番交涉,劳役们同意了兰沁禾的提议,放了园子里的宦官们,改为囚禁兰沁禾为人质,并且要求官府每日送来三餐。兰沁禾在进入园子前对慕良说了个“匪”字,细腻如慕良当时就明白了兰沁禾的意思。虽然她对着劳役们把免税说得很容易,好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为了一千个反民特意修改旨意,朝廷是不会松口的,一旦朝廷松了口,就是再向别的百姓传递一个讯息——只要你们闹事,朝廷就能给你们免税。这样一来势必天下大乱。哪个省闹事就该由哪个省摆平,摆平不了就革去省里官员的职,换新的省官去摆平。一千个劳役想要直接和朝廷谈条件,天方夜谭。但如果闹出了一大批人命就不一样了。月初刚刚捕获的土匪们已经打入了死牢,兰沁禾的意思便是将他们行刑,冒充劳役的尸体上报朝廷。“为皇上修园的百姓因为交不起过重的赋税,于是自尽”,这样的消息报上去,未免全国动荡,内阁一定会免去这些劳役的赋税。只有死了人,朝廷才好松口。娘娘被关在一群反民之中,慕良的焦急担忧可想而知,他立马着手这件事,出动了锦衣卫,连夜把这件事直接摆到了王瑞面前。此时皇上已经罢黜兰沁酥的巡抚一职,王党所制造这一场民变的效果已然达到,于是卖了兰沁禾一个顺水人情,交由殷姮批复——准免去江苏修建皇园的一千三百二十一位劳役的三年赋税,且日后不再追讨。圣旨一到江苏,慕良马上拿着它去救兰沁禾。他送了兰沁禾回住所,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兰沁禾忍不住笑他,“前几日还那么威风,怎么现在事情解决了反倒哭起鼻子了?”她身上脏,就没有靠近慕良,远远地站在房间的一角。“臣……心疼娘娘。”慕良后悔了,娘娘还是带在京城做一个国子监司业好。“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同那些百姓一块吃住谈天,比在衙门里松快不知多少,气色都好了许多。”兰沁禾说着,笑道,“好了,好几日没有梳洗,你去前面花厅坐坐,我过会儿再去找你。”慕良眨去了眼中的水雾,意识到兰沁禾要做的事情后,红着脸退了出去,“是。”外面的小厮搬了浴桶进来,正好和他擦肩而过。慕良瞧见了那圆圆的木桶,一时浑身臊得慌,马上扭头盯着脚下的地,快步离开了兰沁禾的屋子。兰沁禾还不知道慕良看个木桶都能把自己臊得抬不起头,她脱去了穿了五日的官袍,抽了头上的玉簪,修长的腿跨入水中。“唉……”半晌,屋子里响起一声疲乏的叹息。潮湿的水雾中,女子后颈靠着木桶桶沿,闭着眼浸在水里。终于解决了免税的事情,她心里多少松快了一些,可身体上的劳累还在。从前兰沁禾对殷姮不以为然,殷姮总是劝她不要入仕,说害怕她受伤。那时候的兰沁禾不明白,做个文官怎么会受伤呢?每日待在衙门公署里,风吹不到日晒不着,哪有受伤的机会。如今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从皇园出来,她先是去了巡抚衙门跟省里汇报了情况,接着才拖着身子回住处。她现在太累了,于是婉拒了妹妹过来,现在的自己是照顾不了酥酥的。兰沁禾睁开眼,她看着雅致华美的房屋,又想起了这几日在皇园里的日子。哗——水声激动。她倏地捂住了脸,心中刺痛酸涩。在有人为了几百钱的税银而奋命时,她在赌局上两个时辰就能玩掉二十两,甚至还为了讨好慕良,买了几千两的瓷玉供他砸。京师的生活太过奢靡,小时候的兰沁禾跟在母亲和祖母身边尚且还能坚持粗茶淡饭,然而自打进入了贵族的圈子里,因为人人都是王公贵族、人人都比她更加挥霍无度,所以她也渐渐软和了,竟然还觉得自己已然独立于闹市,甚至不知廉耻地去劝诫妹妹要勤俭。兰沁禾低着头,将脸埋在手里,无颜于世,羞于见人。她看着身下的木桶,想起了那些劳役的生活,每隔七八日才能去河边轮流清洗,就是这样还有侍卫太监盯着他们,防止这些劳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