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蕙娘最终是死在她手里,甚至是她授意他亲手纵火烧死了蕙娘,七喜最恨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可这些年来,她分明能感觉到七喜待她不可谓不真心,否则,她又怎会愚钝到看不出来,一直信任他如斯?念云有些艰难地扶一扶额,这时,已经听见外头的喊杀声。郭奇沉默地立在一旁,从他的神情念云已经猜出,神策军与兵部已经爆发了正面交锋。但,神策军的兵权虽然控制在薛七喜的手里,可每一个士兵都不是毫无知觉的偶人。他们从小到大所受到的精神洗礼都是忠君爱国,此时却和属于朝廷的兵部起了冲突,不可能不产生疑惑。只要三哥哥和其他人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相信薛七喜以内监之身,所领导的是一场叛乱,神策军,必定会从内部瓦解。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喊杀声仿佛也盖不过计时的滴漏,念云几乎怀疑那滴答声便是地老天荒。午膳送进来,念云一口也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又有人进来,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问道:“外头如何了?”来人穿着铠甲戴着头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单膝跪地回道:“启禀贵妃娘娘,叛军已经溃败,澧王兵败自裁……”兵败,他是该自裁,方能存半分身为皇子的颜面。倘若他还想苟且偷生,必定叫他后悔来到这世上。上一次他已经害死宁儿,她若还重蹈覆辙,也就白做了这十几年的贵妃!念云冷哼一声,问道:“薛七喜呢?”那人一反军人的凌厉果决,却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好一会儿才坑坑嗤嗤的说道:“薛……薛七喜被围堵在城楼之上,挟持了……挟持了太和公主……”念云差点跳起来。她先前设计她和恒儿两个逃了出去,脱离了神策军的控制,情急之下却忘了落落还在蓬莱殿里!简直是卑鄙无耻,他竟然挟持落落!念云大怒,伸手从郭奇腰上抽出长剑便跑了出去。郭奇哪里料到她这样冲,急忙追上去:“娘娘,外头危险,容易误伤……”念云根本没有听见。内宫终于恢复了一点秩序,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上积雪已经铲除,念云一路跑到含元殿前。离丹凤门越来越近,就越能听见外面震天的呐喊声。“宦贼!阉狗!”“放开公主!”念云仰头望着高耸的城楼,那是大明宫的最高点。站在那里,前面,长安城的景色可以尽收眼底,回头,整个皇城的巍峨宏伟只在脚下。历代许多争夺帝位的人,不过是为了这一刻,天下都在脚下的荣耀,为了这气势磅礴的景色而甘愿付出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裾,一步一步走上了城楼。城墙外玄色衣袍的神策军尽皆丢盔弃甲,兵部护城军的赤色披风依然在风中傲然。朔雪已经停歇,整个长安城却依旧是一片茫茫的白,天地间都是一派素净,掩埋了所有的凋敝与萧索。在火把的映衬下,冰雪和暮霭,都是淡蓝色的,笼罩着帝都,远处蓝山峦似一幅着墨过多的水墨画。念云此刻出现在城楼之上,风吹起她深紫色的华美宫袍,裙裾上莲花的纹样被风撑得很饱满。贵妃现身了,她依然雍容华美,城下的护城军好似再一次找到了主心骨,竟欢呼起来。“母亲!”裹着湖水色披风的落落扑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她。念云把她上下看了好几遍,“你无事就好。”“落落无事,”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其实……薛公公并没有要挟落落,他只是想见见母亲,所以……”念云有些讶异,但她也想问他几句话。她低声安抚了落落几句,让身后的郭奇带她下去。十步之遥,穿赭石色内监服的男子静静地立着,这一次,他不再是往日那般低头听她吩咐的姿态,他站得很直,于是显得比往日更高,更瘦。仿佛只是一个木制的十字形撑子支起衣服,然后被风灌满。玄色的披风似一面旗帜,迎风飞起,猎猎作响。“七喜,本宫不曾薄待你。”“娘娘的恩德,仁贞此生,铭记在心。”初来东宫的那一天,她命侍医给他看病抓药,又让他休养了许久才给他分派职事,知道他是回人,从此给他的饭菜中再也没有出现过猪肉。她待他是真诚的,而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待她,也是真心的。只是,她为何要这般真诚相待?她明明可以像一个严苛而恶毒的主母,这样,当他终于查出了真相,明白是她害了蕙娘的时候,他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恨她!她不仅害蕙娘失宠疯癫,她甚至还让亲手杀了义父的女儿,他曾经答应过要替义父好好照顾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