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十年,想必也不过才二十四五罢?念云抬起头看向那声音的方向,只是郁仪楼和园中的树木假山挡住了视线,她看不到那个不受宠的才人到底什么模样。百余年前,也曾有一个进宫十年却不受宠的武才人,在先帝驾崩之后被送去了感业寺,许多年后,她坐拥天下,几乎屠尽李氏子孙,给大唐帝国带来了空前的灾难,也带来了空前的繁荣。历史往往如此惊人的相似,只可惜,第一个出现的人像是神话,第二个出现的却只能是一个笑话。李唐的皇朝决不允许感业寺再出现第二个武氏。这可怜的女子恐怕方才一时心急忘了,她进宫的时间和才人的身份都触动了宫里人敏感的神经,此话一出,恐怕想在感业寺安度余生都不能够了罢?李诵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郭鏦冲着那喧闹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吩咐:“去叫她们不要吵闹,惊了圣驾,有多少脑袋来担这责任!”两个侍卫提着长刀跑过去了,不多时那太监们的咒骂声停住了,可那女子的哭泣依然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在大明宫的残雪枯枝之中越发凄厉,却戛然而止,似乎是有人拿东西强行塞住了她的嘴,便再也听不见。郭鏦淡淡道:“继续前行,沿着外苑走罢,免得又有什么人惊了圣驾。”到了太和殿,王良娣迎出来,向他跪地叩头:“妾王氏叩见陛下。”李诵早已习惯每日下朝回来王良娣在门口迎他回来,但从前她是从来不磕头的。他在步辇上微微愣神,似乎想了一瞬方抬了抬手:“平身吧,不必多礼。”王良娣已经安排人在里头布置好了暖阁,仍旧由李忠言背着李诵下了步辇。念云从前见了王良娣是不必行大礼的,但此时李诵已经登基,王良娣即使不是皇后,至少身份也该是妃,这是迟早的事。念云便也恭恭敬敬向她行了礼,又想起一事,问道:“良娣可选了住处不曾?”东宫的屋子少,王良娣是同他一起住承恩殿,但进了大明宫仍旧和他一起住却是于理不合。王良娣道:“我来时经过那清思殿,见那边打扫得倒是很干净,不知可安排人住下了不曾?”清思殿虽然不大,可难得的是紧挨着太和殿,往来太和殿再方便不过了。太和殿位置偏僻,同其他的宫室多半都有些距离。此时前朝都是李淳做主,王连娣当之无愧算得是后宫中第一人,她想住清思殿,念云是没有意见的。正要说话,却见李诵在后头忽然开了口:“清思殿我已答应了牛昭训,往后后宫里头的事还需良娣费心,良娣住仙居殿去罢,免得都挤到了一处,那一边乱了套都不知。”念云和王良娣同时愣住了。大明宫的后宫正中心便是太液池,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为中心轴,分成东西两边,太和殿在东边,而仙居殿却在西边,隔着好几处宫室,很有些距离。若单是为了清思殿给了牛昭训,清思殿西边还有一处珠镜殿,面积又大,十分宽敞,再往西还有蓬莱殿、清晖阁,总不至于非得要王良娣住到仙居殿去。看来,陛下今日上朝几乎一句话未说,可见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李淳所做的一切他根本挑不出毛病来,所以现在要拿王良娣来置气。但他并不糊涂。他身边的这些女子中,能打理六宫事的惟有王良娣和牛昭训两个,朝外的事情李淳一手包办了,后宫岂能由着旁人压制他母亲?所以他也说了,往后后宫里的事还是得王良娣来管。李诵原本就是个极会和稀泥的,以前他不是不知道,牛昭训成日里只怕心心念念的事就是如何把王良娣和李淳这母子俩拉下马。所以他刻意的不显示出偏颇来,甚至于掌管太子妃印的权力反倒落入念云这个郡夫人手上来。可他这会忽然表现出对牛昭训的恩宠,开始利用起后宫之间的勾心斗角来,难道他还想制衡李淳么?念云看看王良娣,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恭顺地行了个宫礼:“是,臣妾叩谢圣恩。”李诵却似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淡淡道:“念云也不住大明宫,只管着东宫的事便是了,良娣有些时候没管过事了,该早些去熟悉熟悉,莫要生疏了才是,早些回去罢。”念云心里一颤,这意思是陛下也不愿意她来插手大明宫的事了?于是这婆媳俩一起行了礼,“儿媳告退。”“臣妾告退。”末了王良娣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暖阁已经安排好了,陛下往里头去歇着罢,仔细在外头着凉。”李诵没抬头,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