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道圣旨已经从翰林学士的袖子里拿出来。这一次是命内监刘总管按照掖庭局的名册,将先帝后宫一应有子嗣的妃嫔迁往兴庆宫颐养天年,并由礼部为一些位分较高的妃嫔拟定太妃称号,其余无宠无出的妃嫔发落去感业寺为尼。那些女子都是他的庶母,是曾近在大明宫里同他的母亲斗得不亦乐乎的女人们。他仍记得那是贞元二年的事,他的母亲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殚精竭虑中耗尽了心力,终于病入膏肓。先帝怜悯她,终于下旨册封她做了皇后。可她仅仅只做了三天的皇后,便撒手西归了。感业寺仍旧是那些旧宫人妃嫔的一处归宿,自百余年前感业寺出了一位则天皇后以后,皇家对于感业寺的管理更加严格,于是之后的百余年里,却也再没有翻出什么妖蛾子来。又有一道旨意,是命各尚宫整理修缮六宫宫殿屋宇,以备新帝妃嫔迁入。新帝登基的陛下要养病李忠言觉察到了他的不适,朝着底下正和群臣讨论事务的李淳打了个眼色。李淳会意,乃上前几步奏道:“陛下勤政,故病中仍胸怀天下,不忘忧国忧民。然陛下龙体关乎大唐江山社稷,臣等不得不顾及陛下龙体欠安,特奏请陛下移驾太和殿颐养,臣等有要事再入内阁请奏。”李诵在心里苦笑。要事?上朝的第一天,哪一件不是要事呢,然而他却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连地方都给他安排好了,他还能说什么呢!李诵抬了抬手,这时刘贞亮便又继续开始宣旨,宣布圣上因大行皇帝梓宫未行而把常朝的地点暂时改在宣政殿。紧接着又是一道圣旨,说陛下因龙体欠安,命广陵郡王李淳暂时监国事。李淳跪拜谢恩,上前几步领了旨,于是群臣高呼郡王监国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淳当即下令,命尉卫卿郭鏦护送陛下回大明宫。念云其实并没有走,她一直在偏殿里候着,许多大臣也见到她了,只是这正式的朝会她身为女子不方便直接站在朝堂之上。这会儿命郭鏦护送陛下,自然也是叫念云跟着一道去的意思,毕竟给陛下安排寝殿以及安置先帝后宫妃嫔、东宫诸位侍妾迁入大明宫等事宜仍需她来处理。李忠言仍旧背着陛下出门,坐上步辇。郭鏦领命而去,念云在殿外迎上来,带着七喜和茴香、绿萝等数人,并郭鏦带的一队侍卫。郭鏦看向她,带着些震惊,欣慰,以及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待陛下的步辇起驾,郭鏦同她并肩跟在后面,向她道:“念云,我原是赞同淳不叫你出来冒险的,没想到……”“没想到我还是跑出来了。”念云微微挑眉,“三哥哥,你一向教我要主动争取,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在外冒险,我却只能坐以待毙?”郭鏦似乎有许多的话梗在喉间,嘴唇动了几次,最终还是默然,良久方道:“接下来这段时日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辛苦你了。”这次他们不从丹凤门出去,而是直接在宫城里头走,由太极宫的北门安礼门,穿过西内苑,由麟德殿旁边的右银台门进大明宫。进了右银台门,便是大明宫的后宫范围了。郭鏦是外男,况且带着这样一队并非太监的侍卫,平素是不得进后宫的。但现在,又何妨呢,宫里宫外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郡王监国命他护送陛下,自然是陛下怎么走,他就要怎么护送了。才进了右银台门,还没到麟德殿,就听见一阵喧哗,有女子尖利的哭泣声,和太监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你们放开我,我是先帝的才人,我……”“一个小小才人,也敢在咱家面前说口,咱家手里便是婕妤昭仪也不知道了结了多少!……”念云知道那是先帝后宫中的女子,不管得宠的不得宠的,从此注定青灯古佛,再无出头之日。其中颇有一些,依旧年轻貌美,自然舍不得就这样了此残生。可又如何呢?进了宫,爬了陛下的床,却没生出能够倚仗的孩子来,这就是命。仿佛有人大力打了她,她的声线陡然飙高,“啊——”继而变成了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尖叫,“我进宫十年了,先帝只宠幸过我两次,只有两次啊,我不想去感业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