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酒,奈何红尘虚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别再喝了。”宋潜机分开人群,摁下纪辰的酒碗。因为这个动作,众人像中了定身符,瞬间安静下来。纪辰脚踩登云银靴,身穿紫金外袍,扎着高马尾。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跋扈少爷,还仰着头用鼻孔看人:“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宋潜机反倒松了口气,看对方衣着整齐,光鲜亮丽,身边还有朋友陪伴,应还没有疯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我也是你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是……”纪辰向椅背靠去,这次用正眼看人,很快打断他:“我当然信!我为什么不信呢?”他保持着少年面容,表情纯良无害。宋潜机顿时惊喜,难道纪辰还记得他?或者因为疯癫,反而更容易相信别人的好意?他摸出一张引魂符,啪地一声,贴上对方额头:“回来!”纪辰茫然眨眨眼,毫无反应:“回哪儿?”众人哄堂大笑,酒液遍地泼洒。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宋潜机扯下符纸,认命叹气:“你信个鬼!”纪辰也随众人笑起来,缓缓起身,绕过酒桌走近他,轻声道:“你看看这间楼、这座城,每个人都想杀我。你敢跑来自称是我的朋友,不就是来送死吗?那我为何不信?”他笑容天真,却无端透着一股邪气:“我对赶着找死的人,一向十分宽容。”红尘酒绯红,越喝越热。浮生酒惨绿,越喝越冷。随纪辰话音落下,满堂笑声、吵闹声戛然而止,众人如坠冰洞。气氛变得像大街上一样古怪。“原来到了这时候。”宋潜机喃喃,“怪不得。”三天后惊蛰之夜,便是纪辰设阵杀全族之时。纪星死后一百年,纪辰重回故乡,并且告诉所有人他回来了。他说要在惊蛰夜重返故园,清算当年旧账。然后他光明正大走进凤仙楼喝酒,任由他的仇人们派各路人马来谈判、用尽一切手段来杀他,欣赏他们挣扎恐慌,绝望疯癫的姿态。纪家请来的高手源源不断走进凤仙楼,等一个时机发动。纪辰恍若未觉,与那些人称兄道弟,大碗喝酒。想法清奇“已经到了这时候,还能扳回来吗?”宋潜机心里骂了句离谱。纪辰前世与纪家旁支的仇怨他并不清楚,只隐约听说过传言:支撑纪家的纪仙尊陨落后,留下一儿一女。这两人生来尊贵,可惜儿子纪辰资质愚笨,学了八年符道,却一事无成。女儿纪星身体孱弱,久卧病榻,没活过十八岁。家族只好选定旁支的纪光作为继承人。废物纪辰嫉妒天才纪光,与家族反目成仇,大闹一场不知去向。一百年后纪辰重回旧地,已得到邪道阵师的传承,他以一己之力诛杀全族,让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从此绝迹。而后他变得疯疯癫癫,整日半醉半醒,起先还有人为纪家覆灭鸣不平,但没人敢惹一个厉害的疯子,只能躲着他走。一夜纪辰大醉,竟然要去摘星星,撞上天壁,被罡风气流生生撕碎。星河悬于天壁之外,未飞升的修士无法冲破天壁阻碍。这是修真界基础常识。纪辰堂堂一代大阵师,阵中亡魂无数,最后竟死得如此离奇荒唐。“飞天摘星”一时传为修真界著名笑话。这些事情因为骇人听闻或过于轰动,而传进宋潜机耳朵里。前世宋潜机忙着修炼赶路,对别人的八卦自然了解不多。他遇见的纪辰确实如传言般颠三倒四说疯话,还将他困在阵中要打架,但他不愿做没目的没意义的争斗,便破了对方的阵,用遁术逃脱了。这一世宋潜机却在登闻雅会就认识了纪辰。书画试上,纪辰还是个天真的富家小少爷。虽然画符不成被人戏称为废物,却十分乐观地以此自嘲,还自创了一系列毒鸡汤自得其乐:“越努力越不行,不努力就很轻松。”“人生重在参与,我就凭真本事垫底。”“虽然最近倒霉,但要相信天道酬富,我还是有机会的。”宋潜机后来教他下棋打谱、布阵,他一改颓丧,学得极认真,从不偷懒。如果宋潜机指着天上月亮,告诉他月亮其实是方的,他也会瞪大眼睛:“仔细看好像是有点方哦,宋兄厉害。”孟河泽、卫平、蔺飞鸢三人剑拔弩张,靠他从中斡旋。宋院和千渠的多重阵法,也靠他细心布置。这样的纪辰,怎么会因为妒忌心,与旁支兄弟结仇。且纪辰虽然有钱,却对钱财看得不重。他只在乎妹妹纪星,怎么会因为不满家产分配,而心怀怨恨,灭杀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