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张泽宗和张泽瑞,常年待在京城爷爷这边,潘苏奶奶待他俩,视如己出。
这次张老与潘奶奶回京,除了帮助卢家打理关系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那就是立遗嘱,办理财产分割。潘奶奶再显大度,她同意了张老的分配方案——将津门老宅,也就是卢灿曾经居住的静园,划给张泽瑞;将后海胡同的四合院,给了张泽宗;而她的亲生女儿张传采,仅仅得到钱粮胡同中的一座小杂院。
这次立遗嘱,也让张家多年来的“内部矛盾”得以大大缓解——张老病重,张柳喜主动探望。
张家的家事,卢灿是外人,不好介入也不想介入,笑着问道,“您说的哪位贾主任?”
“文管委的贾蓝坡主任来探视,听我说老爷子出院,没上来,在大厅等着呢。”
张柳喜口中的贾蓝坡,卢灿知道,中国著名考古专家,学者,三十年代周口店遗址后期挖掘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现任中国文管会副主任、中科院院士。
这也是个奇人。
这位老先生,只有中学毕业,学历很低,年轻时在中国地质研究所做学徒帮工。恰逢裴文中老先生发掘周口店猿人遗址获得重大突破——发掘出第一件完整“北京人头盖骨”,研究所决定扩大挖掘团队规模,于是,贾蓝坡以“练习生”的身份,加入挖掘小组,当时他年仅二十二岁。
他追随在考古学家裴文中,以及古生物学家杨钟健教授身边,勤学多问,四年时间,竟然从练习生到练习员,再到技佐、技士、技正——这是清末民初技术工种的分类品级,弯弯依然存在,技正约等同于现在的工程师。
1935年,裴文中教授因为赴法留学,周口店遗址后期挖掘工作交给贾蓝坡负责。
当时,贾蓝坡仅有二十七岁。
贾蓝坡接手后,周口店遗址挖掘工作在他的带领下,井井有条,并于隔年,再度取得重大突破——连续挖出三件较为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轰动一时。
贾蓝坡也因此名震文博圈,时年二十八岁。
让人非常遗憾的是,裴文中以及贾蓝坡等老一辈,辛苦发掘的五件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以及一百多件骨骼化石,竟然在抗战中后期,离奇失踪。
有关这起失踪案,流言颇多,有毁于战火说,有沉船说,有流于东洋民间说,有埋在地下说,有美国说……不一而足。多年来,有不少组织曾经寻查过,但最终都杳无音信。
听说贾蓝坡来了,卢灿犹豫一下,放慢脚步,犹豫着要不要出面。
这是有原因的。
张老曾是文管会部员,贾蓝坡是现任国家文管会副主任,他出面探视,必然是代表官方。官方慰问张老,自己出现,是不是过于“抢镜”?
这还不是主要因素。
让卢灿不太想见对方的直接原因是——这又是一只鹰,而且还是头鹰!
贾老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第二任中国海外文物统计及考察办公室主任。
这一单位,俗称“文物回流办”,源自于1949年新华社驻港分社社长黄作梅先生创办的“中国文物保护小组”,当时归属于华南文艺联合会管辖,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回购《五牛图》。
《五牛图》被收归国有,文物保护小组居功至伟,遂即被升格,黄作梅先生兼任第一任领导。在此之后,一大批流落香江的文物都经由他的运作,顺利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可惜的是,1955年,黄作梅先生在前往万隆会议的途中遇害,这一组织遂即遇冷,随后又是……一直到1978年,乾坤秩序再定,文管会再度提议成立“文物回流办公室”,获得国家认可。
由于文管会夏鼐主任年事已高,遂即推荐贾蓝坡担任第二任文物回流办的主任。
卢灿与此老之前有过一次隔空交手。
上次他到津门,收购津门张家和周家藏品时,遭遇津门博物馆馆长冯德生的强力阻拦,卢灿不得不动用“钞能力”,最终拿下两家的存货。
事后,卢灿得知,当时冯德生背后之人,就是贾蓝坡老先生。
面对这样一位人物,卢灿自然不太想直面对方的。
讲真,卢灿非常佩服这些老先生,譬如贾蓝坡,譬如单世元和徐梆达,又譬如王世襄等等,他们在文博保护和研究方面,殚精竭虑。
但是,好感归好感,立场决定态度。
卢灿一向自诩为中华文保工作尽心尽力,可是,国内的这些老教授却不是这么认为。
他们的想法中,“香江虎博”压根不属于“中国文保系”,国内文物流落到香江,就是流落境外。在他们看来,虎博,充其量就是一家私人古董藏馆,哪天卢家没钱,里面的东西照样会卖掉……
这就是双方矛盾的根本之所在。
“阿灿,我带你去见见贾主任。”老爷子已经下到一层,回头对踌躇中的卢灿招招手。
这下没得躲了,见一见也好!
卢灿笑笑点头,“诶,好的。”
一楼楼梯转角过去,就是住院楼大厅。
就见一位戴着茶色眼镜的老者,站在大厅中间,中山装,个头不高,白发背头,背着手与旁边几人说笑着,很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