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有医官来引着她转了转,又将各种药品以及救治所需与她一一介绍,这些颜清辞少时便已接触过,现下捡起来,倒是不费力,不需那医官多费口舌,她也做的很好,医官也由起初的颇有疑心转为了暗暗赞许,他做医官这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小姑娘做这行,又如此玲珑透彻,实在难得。晚间时分刮起了大风,在这座阔大空荡的北部城池里兀自肆虐着,越发猖狂无所拘束,似是要将天幕都撕扯下来。匆忙一日,此时才稍稍歇了下来,颜清辞轻轻揉搓着僵硬的手腕,屋内银碳烧得正旺,火红一团亮眼又燥热,贪婪的火苗与她共同争抢着小小屋子里的空气,颜清辞只觉得头有些闷胀,走到窗边想要透透气。窗子半推开,外面的狂风就猛的卷了进来,吹的窗棂吱呀作响,颜清辞将头探出去,却见一粒一粒雪白在风中兀自飘洒,她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朵朵小冰晶就乖巧落了下来,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瞬时就融化消散了。顺宁六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十月末里。颜清辞眉梢挂上喜色,搬了竹椅来静静坐在窗边朝外望着,狂躁的大风将刚刚飘下的小小雪花四散吹落,如一只只银色精灵在天地间翻舞跃动,颇有些俏皮灵动之感。过不多些时候,雪就大了起来,此时风势小了许多,盐粒大的雪从云层中直直落地,坠在地上铺起厚厚的一层,偶有几个雪花落到了颜清辞长长的睫羽上,将她的眼睫打的湿漉漉的,眸光涟涟,痴痴望着天地间一片白。她的心猛然紧了一下,四下风声搁歇,万籁俱寂,心跳声便被衬出,随着飘落的雪花,一下一下拍打着。沈寒果然没有骗自己,北部的雪比上京那场还要更大些,直愣愣就将目所能及之处填满了,只是不知……惊雪城落下的雪作何模样。满目晃眼的亮白间突然有一黑影闪过,打断了少女悠长飘远的思绪,她抬眸极目追寻着那道身影,片片雪白搭在他墨色的肩头,分外突兀,在这浩渺雪白间,默然而行,那样清冷孤独的气质,除了沈寒还会是谁?颜清辞心中一喜,当下也顾不上披上外衫,仓促着就出了门。一踏出门口,才知这雪下的有多大,冰凉的雪层深深没过了她的小腿,鞋袜当即便湿透了,刺骨的寒就从脚下直冲上来,不过她却全然不顾,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在厚厚的雪垫中艰难小跑着。他走走停停,与路过的士兵低声交代着什么,不多时候,两人的距离便渐渐缩进了,雪花挂在两人的发丝上,皆是一片软绵纯白。眼瞧着面前的人几步便要入了屋内,颜清辞心中一急,已然冻得冰凉麻木的脚又加快了些许,与他只还十几步的距离。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住了,玄色背影默然静立着,颜清辞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暗暗感觉到他周身泛着的寒气,让她不由心中一颤,没来由就紧张起来。“为何跟着我?”从昨日见到他到现在,这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却冰冷得比这雪夜更甚。颜清辞怔了一下,方才的雀动也深深沉了下去,心中无尽的疑虑就翻涌上来。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蒙着淡淡水雾的双眸深深瞧入他寒凉的眼眸中,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自己,那片幽幽黑暗中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她读不懂。心中陡然空了一块,那般的眼神,与初遇他时那样相似,却又不甚相同,只比那时更加冰冷而不可捉摸。盯进那双眼里,有那么一瞬,颜清辞甚至肯定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与她共谋此生的所爱之人,他只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不带丝毫感情的对于她的人生袖手旁观。见她不答,他转身便要走,颜清辞赶忙上前拦住他,她寻了他这么久,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可就这么直直对上他漠然冷淡的神情时,她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微微颤抖着开口:“沈寒,我是阿辞啊,你不记得我了吗……”轻盈的话音飘进他的耳中,他却没有理睬,越过她就要离开。颜清辞登时一急,伸手扯住他,眼眶中积蓄的泪珠就滴滴滑落下来,砸在脚下的银白中。“你忘记了吗……你说过,要与我成亲的……你都忘记了吗……”她不死心地一遍遍质问着,声音却一次比一次轻软,最后只是在喉咙里呜咽着,再也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垂眸,神色冷然地看着脚下的雪白,或许也不是看雪,只是撇过眼去不想理睬这个突然与自己搭话的人。等她再不说话时,他略一用力,抽出被她紧紧握着的手腕,伴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