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落地的位置有些偏差,她挽起的发髻也分体了。头发被削短一大截,参差不齐地散落着,显得难看又狼狈。
哈利一落地就用力甩开了伊薇特的手。
“你怎么能不管小天狼星?”他哆嗦着用手背胡乱蹭掉满脸的泪痕,悲愤交加地大吼道,“你怎么能把他的——把他留在伏地魔和莱斯特兰奇的手里?”
伊薇特没有回答。
她还没彻底摆脱夺魂咒的残存影响,又因为幻影移形的作用而在头晕目眩,这会儿被年轻人猛地甩开,一时头重脚轻、双膝发软,倚着树干缓缓滑落,跌坐在松软干燥的土地上。
哈利没想到她站都站不住。
有那么一个瞬间,男孩的善良天性超越了仇恨和悲痛占了上风。他似乎本能地想伸出手将她扶起来,但教父尸体横陈的惨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心痛得没法顺畅呼吸。这份痛苦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他迫切地想要去伤害、仇恨某个人。
他因此仇恨她、仇恨伏地魔、仇恨自己,甚至仇恨鞭长莫及的邓布利多,和无法帮助小天狼星的其他所有的人。
哈利的嘴唇翕动着,但倔强地一言不发。
即使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但他内心确实有个隐秘的角落,正在暗暗期待坎贝尔夫人能够和自己一样怒火中烧,漫无目的而毫无形象地大发脾气。只有这一次,他想看她打碎那副似乎永远都无动于衷的漠然外壳,露出和自己此刻一样可怜可悲的内芯。
但她没有。
伊薇特将挡住眼睛的碎发掖到耳后,不太习惯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削短后略显蓬乱的短发,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掉了脸颊上残留的泪痕,等到眼前那阵眩晕感渐渐消退,才伸手扶住树干,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看起来苍白而虚弱,要靠着树才能站稳。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悲伤还是愤怒,唯有一双眼是微肿的,瞳仁混沌如雾霭,眼白里的血丝却清晰弥漫,宛若要滴出浓稠的鲜血。
“如果我带上他,”伊薇特用干哑的嗓音说,“就无法毁掉神秘人手中我的记忆,也没有把握在幻影移形之前握住你的胳膊。”
“可那是小天狼星!”哈利吼道。
“小天狼星已经不在了。”伊薇特的语气平静而疲倦,“我们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失去了灵魂的□□,是没有价值的。”
“不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当然觉得没价值。”哈利尖刻地说。
他很清楚自己的话过分了,不过他不想收回。他无法理解女巫此刻异样的平静。他想让她和自己一样悲痛、大哭、诅咒、仇恨。
但是在内心深处某个被他极力忽略的角落,哈利其实知道,她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她的心情或许也并不比自己好过。
但眼睁睁看着教父死在眼前的打击对年轻人来讲实在是过于沉重,他不想跟任何人讲道理,不想去同情,也不想去理解。
仇恨是最简单、最轻松的道路。
伊薇特的神情没有因哈利的话而产生丝毫的动容。
好像她的灵魂有一部分已经随着小天狼星一同死去,因而连感知情绪的力量也丧失了。任何事都不再能够使她悲伤,任何人都不再能够使她痛苦。她唯一仅存的软肋被从身体中生生摘除,如今只剩下僵硬而冰冷的钢铁盔甲。
眼前的年轻人用充满怒火和哀痛的目光瞪视着她,可她脑中此刻唯一所想的只是——
小天狼星,你一定很不愿看见这样麻木的我。
……
“如果你需要东西纪念他,”半晌,伊薇特开口说,“——把手伸出来。”
哈利倔强地和她对视片刻,慢慢地把手伸出来。
伊薇特用小天狼星的魔杖点了点他的掌心,两枚金属制成的钥匙静静落在他手中。
“金的是他在古灵阁金库的钥匙。”她说,“银钥匙是格里莫广场12号的钥匙。那里正被赤胆忠心咒保护着,所以钥匙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它代表着布莱克老宅的所有权,现在是你的了。”
“还有这个。”伊薇特将小天狼星的雪松木魔杖递给哈利,“如果要举办葬礼,这根魔杖可以代他入墓。”
哈利的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巨大而莫名的恐慌。
“……你要去哪儿?”他颤声问。
“战争还没结束,”伊薇特镇定地说,“我还没走到尽头。”
哈利张开嘴,又无力地闭上。
他还想问“我今后是不是还能常常看到你”,或是“你会不会代替小天狼星成为我的监护人”——即使他并不认为坎贝尔夫人能够取代小天狼星的位置,但他相信,如果知道有她在自己身边,他会安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