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算法和你白日学的筹算很像。”老人陪他坐在空旷的庭院中,青袍猎猎,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白天,你不是把书都看完了。”
“我知道了。是取了月距来算星宿。”
老人不绝对偏爱聪颖的孩子。
凌翌觉得自己也就有点小聪明,老人对他这年纪的同门,甚至仙侍都很好。他其实也知道阿翁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
他父亲精于经营之道,却不擅长刀道。
老人一身刀技无从传承,他绝对算得上是个很好的祖父,但在刀道上严苛如宗师,执着于传艺。
凌翌学东西很快,他喜欢刀,从小摸到那把无悔,指节拂过薄如纸的刀锋,却起了一股极其难名的悸动,他摸到刀就不笑了,转动那把长刀,仿佛天生就会驱使。
就在那天,老人站在武场前,垂着满是刀茧的手,望了很久。
归鸿刀是老人亲手教凌翌的。
凌翌经常在家挨骂,他嘻嘻哈哈地笑着,跳上乌篷船,一路“阿翁、阿翁”地唤着,被他爹娘恨铁不成钢地揪两把也不觉得疼。
老人不觉得凌翌顽皮,甚至对他父母耐心劝过:“能学的多是好事,孩童天性如此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刻意强求。”
凌翌知道他阿翁多少有些偏心,但他很高兴自己就这样被养大。
天性如此,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家中只有阿翁一人,老人性子执拗,也有些宗师的孤冷。
出发去应天学府那天,凌翌躺在外祖家中,那处地方有一个专门给他的屋子,他转着床角上的熏球,听着“铃、铃”的声响,难得他阿翁和他卧在一起。
老人没有睡着,陪着他一起看熏球里的两种掐丝工艺。
凌翌拆开过八百遍,他却看老人拆了又放回,等到天将明的时候,心中的那点不舍终于缠了上来。他不知道怎么和阿翁道别,怎么能过很长的时间回去看一看他。
离别那天,老人一直送他到门前,他送不够,又送出门前好远。凌翌想了很久,心底分明难过,但他还是对阿翁扯出亮堂堂的笑容,挥手作别道:“你等我回家。”
回了琼州,他就能做永远自在的少年。
凌翌在应天学府觉得约束,高兴不高兴了,他不愿意回去和家人讲什么。家中人对他从来很好,他也学会了要对身边人很好。
再见到阿翁会是什么情景。
凌翌没有构想过,他自在、没觉得少了什么,也许正是那种被人无比肯定地爱过。
当然,他也从谢危楼身上得到过。
乌篷船在江上滑行,凌翌淡然地想了想,他太习惯去想念和喜欢一个人,这习惯一时改变就很难。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应该也会学会忘记和放下。
再想起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小凌,你从白玉京上下来,就放得下原来那里的人?你在那边朋友应该很多吧。”骨头晃了晃短短的小腿,托腮朝凌翌笑了笑。
“他们……”凌翌有些回答不上来,那边的朋友很好,他也觉得是自己性子还没磋磨,时日长了,越磋磨,越觉得疲累。
“挺好的吧。”
但他在白玉京的每一刻都像在上刑,无时无刻地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