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冬日,疏散的远云倚着一带高耸的宫墙,阳光很淡,也没有热度,仿佛只足够照亮周围的一圈天空。在一派静谧冷清之下,却是暗藏着任谁也不敢直视的肃杀。
这时,一只白暂细瘦的手臂,怯生生地在人群中举了起来,轻如蚊虫地道:“臣妾愿意。”
“真是有勇气。”紫嫣似是赞许地笑道,侧首示意身后的一名侍女将贵太妃的衣冠拿给那人。
我看那个出声的女子面相陌生,容色平平不怎么起眼。我的身边有极会察颜观色的侍女,即刻覆在我耳边答道:“回太后的话,那位主子是宫里的更衣,娘娘当中最末等的位阶,难怪太后您未看见过。”
紧接着,周围有窃窃的议论声响起,“她倒是难得,竟然不怕死。先帝爷根本不宠她,说不定连正眼都未看过她呢,何必巴巴地为先帝爷殉葬?”
“谁说不怕死,你瞧她手脚都抖得不成样子了,嘴上说愿意,心里不知道怕成什么样呢!”
“你没听见昭慧太后刚刚说了什么吗?只要殉葬就能追封四妃,那位更衣主子也不是真心要陪着先帝一起去,不过就是冲着追封罢了。死她一个人,不仅自己能当上贵太妃,身后家族也是满门荣耀。”
“说得对,她要从更衣的位置爬到贵妃,用上几辈子的时间都不够呢,现在能一步登天,有这样的好事为啥不紧紧抓住?虽说死丁,但她这辈子也值了。”
我微阖双眸,这一刻的心境无悲无喜,却无端地感到凄凉与怅然,紫嫣她究竟在做什么?历代宫中册封四妃向来谨慎,但是紫嫣却将其当成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什,可以任意赏赐。而且说到殉葬,历代来有妃子自愿为帝王殉葬,也有被迫殉葬。但旷古至今,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情况,谁能殉葬,谁就能追封四妃。这简直就像是一场买卖,紫嫣是高高在上的卖主,而那些匍匐在她脚下的人,能选择用自己的命来买太妃之位。
这样闹剧般的一幕,纵观历史,或许也就只有今日一次。
有了第一个人做榜样,紫接着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她们在宫中地位低微,就算活在人世也是当一个未亡人,人生已没有什么盼头,只能守着清苦孤寂的日子一直到老。倒不如索性豁出性命,为自己赢得一点儿身后的荣誉,也为自己的家族带来庇荫。
何其可怜,也何其可悲。
我上前走了一步,与紫嫣并肩而立。我深敛口气,将话清晰地送入每一人的耳中,面色端然地说道:“哀家口谕,尔等四人即日起,分别册封为贵淑德贤四太妃。你们听清楚,哀家说的是是册封,不是追封。”
眼前的情势陡然扭转,接过四妃衣冠的四人面面相觑,神色又惊又喜,简直难以置信。但看到我神色认真,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我磕头谢恩。
紫嫣冷哼一声,“姐姐,你做什么?”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又在做什么?”我回首看她,通身的气势与她分毫不让,“这里是皇宫大内,你这般恣意妄行,就算你不怕给自己留下心狠手辣的名声,也要为皓儿考虑。”
“是么?”紫嫣眸底透出寒意,不冷不热地道:“那么说来,还要多谢姐姐为我着想了。”
“先是在通明殿里砸了灵堂,后来又在这里逼人殉葬!”我不想跟紫嫣起冲突,到现在还是极力忍耐着她,于是放缓声息道:“紫嫣,你要闹也应该闹够了。”
紫嫣的面色如覆冷霜,说道:“姐姐就这样改了我先前说过的话,岂不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
就在我与紫嫣尚在争执之时,一个细弱而轻颤的声音响起,“仔细想想,昭慧太后从慧妃做到紫慧夫人,再到太后之尊,应该说所受先帝的恩典最多。现在昭慧太后要我等殉葬,那么您自己?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时还是破不成句,像是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勇气。众人“嗖嗖”地倒抽一口冷气,竟然有人胆敢在这时候,挑衅昭慧太后的威仪。
当场的所有目光在一瞬间,统统凝聚在一名体貌孤瘦的女子身上,她三十余岁的年纪,在后宫佳丽中并非姿容动人的女子,眉目依稀留着往日清秀的轮廓。当我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心底升起小小的愕然,我认得她,她就是皇长子的生母良妃,江青衿。紫嫣细长的眉倏然一挑,无声无息地笑了出来,四周的人皆是看得心神悚然,紫嫣越是不发怒越是和颜悦色,在他们眼中才是最深不可测,最令人恐惧。
良妃扶着身后的柱子,仿佛只有这样拼命地抓紧一样能依靠的事物,才能让她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脸色干枯灰暗,如同一朵榨干了水分与色泽的花朵,在紫嫣两道威势赫赫的眼光逼迫之下,愈加透出一股子不堪一击的萎败。然而,她的身体像是有着一脉纤若游丝的力量,让她在独自面对,人人望面生畏的昭慧太后时能够维持着自身不被紫嫣强大的气势所压倒。
“那你说哀家应该怎么做,良妃娘娘?可是皓儿年仅六岁,身边到底少不了亲娘扶掖襄助。”紫嫣若无其事地笑着,仿佛仅是跟老友在闲闲地扯着家常,前一刻她还是谈笑风生,后一刻却是怫然作怒,掷地有声地逼问道:“难道你觉得哀家也应该殉葬!令新皇无母,令国无太后,江青衿你好大的胆子!你莫要倚仗若是皇长子生母,就以为哀家就不能动你!”
紫嫣声色惧厉,旁例之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昭麓太后的盛怒波及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