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就不曾疑她,见她如此不禁展颜笑了,温柔地携过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中,领着她朝冰璃宫的方向走去。
樱若是活泼开朗的性子,我手牵着她,她走路却是不大肯安分,一路上蹦蹦跳跳,看到新奇事物就挪不开眼睛,非要停下来瞧瞧。我自从病后,性情沉静许多,时常也不多说话,而她就像只欢快扑棱翅膀的稚鸟,开始唧唧喳喳地讲着她与三殿下之间一起玩的趣事。
外头阳光正好,天地明媚如许,前段日子刚抽出嫩芽玉苞的柳枝,原先单薄的新青之色现长成渐深的碧绿,远远看去那碧色连绵,磅礴如海。繁盛一时的单绡杏花、重瓣梨花等几经吹落后,花事寂静不少,太液池的清濯柔波中冒出好些小荷,亭亭玉立,那尖尖若蹙的花苞尚紧密,未到盛开的时候。
放照看去,满日极好却有些寥落的景致。此刻,我忍不住暗想,在这宫中,我与她不过见过寥寥几面,不知为何,我会对这个樱花般娇美可爱的小女孩,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
想着想着,心思不由生出一线旁逸,想到那日上林苑中,在跌倒叫扶住我的那温若春风的力道,回眸时,惊鸿的刹那,那张男子俊美如俦的面庞,深深地倒映在瞳孔中,以及含在唇角那抹稀薄的笑意,他的手握住,但又放开。
想起邢晚,离开雪芙殿后,与那道孤清寂寥的身影比肩站在湖畔,良久却是默然无言,唯有仰首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盛放之后化作无数银色的流星坠落,然后一朵一朵地湮灭在清冷的湖水中。
那样的眉目,那样的轮廓,仿佛慢慢地跟某个深藏着的印象重合。我不由得笑自己,怎么会无端地想起他来,他的身份是亲王,已有贤妻美妾,并且还有一个先王妃所出的女儿,而我是皇上的宸妃,是他名义上的嫂嫂,我们之间怎会存在什么交集。
樱若正说得开心,看到我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冲我喊了声:“宸妃娘娘。”
那声清脆的童音蓦然惊得我叫过神来,我浅笑着掩饰方才的失神,问道“郡主很喜欢跟三殿下一起玩么?”
“喜欢。”樱若粉脸一红,那话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后,她却是后悔起来,跺着脚矢口否认,愤愤道:“不喜欢,三哥哥老是欺负樱若,樱若蕞不喜欢三哥哥了。”
“怎么,三殿下会欺负郡主?”我笑道
樱若点头,赌气般地嚷嚷道:“三哥哥他到底是哥哥啊,可是他坏得很,什么都不肯让让樱若,而且还爱耍赖,就像上次明明就是樱若的萤火虫比他多。”
我身后的侍女都笑了,我亦是付之一笑,樱若真真小孩子心肠,天真恪纯,无忧无虑,但那份无忧也着实让人羡慕。
樱若轻快地蹦跳着,偶尔还会停下来,伸出足尖击踢草丛间的一瓣半老的落花,若是看到蜻蜒、蝴蝶等在花丛中翩翩飞着,脚步就愈加挪不动了。
“小郡主似乎跟三殿下极处得来,那以前在王府中谁陪着你玩,乳母还是婢女?”我问道,樱若她是韶王的独生女儿,虽然被千宠万爱着,但无半个兄弟姊妹,也是难免寂寞。
她低首似在沉思,说道“都有吧,王府中还有几位小哥哥。其实父王不太有空陪樱若的,云姨人很好,对樱若也很好,可是樱若老觉得……”她微蹙眉,仿佛不知应该如何来说,唇齿间忽然“嗤”的一声,她那么小的年纪,倒是将鄙夷的情态学了十足,“殊姨她就不必说了,她巴不得看不见樱若才好呢。”
我浅笑,,想起以前听宫人们提及过,韵淑郡主的生母,先王妃琅嬛早己亡故,而樱若一直不肯喊庞微云“母妃”,也是知道母亲过世一事。
我握着那只小小白嫩的手,纤小到可以完全包裹在我的掌心中,她的手温热柔软,就像一团小小洁白的棉花,几乎感觉不到手心的纹路,肉绵绵的柔若无骨。
这时,她忽然停下来,我垂首看她,这回她不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巴掌大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如大人般的忧愁之色,她细声细语地问道,“寿宴的时候皇祖母还催着云姨呢,若是云姨真的给樱若生下弟弟妹妹,你说父王还会像现在这样疼樱若吗?”
我料不到她竟然会这样问,霎时一愣,若是庞微云为韶王诞下子女……我心里陡然有点针刺般异样的感觉,让我心神蓦地泠泠一惊。但我毕竟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笑意有些干涩道:“要真有了弟妹,郡主就多了玩伴,府上也热闹许多,不是很好么?”
“樱若不想有弟弟妹妹,樱若从小就有的是玩伴,但那些玩伴不会跟樱若抢父王啊,要是弟弟妹妹,父王就会去疼爱他们,就不会疼樱若了,还有云姨……”樱若毕竟才五岁,很多心中所想的事,却不知怎么用言语表达,她吮着一根指头正冥神想着,忽然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我,那般清澈剔透,不容纤尘的眼神,看得我从心底渗出一丝慌乱,瞬间化作层薄薄的冷汗幽凉地附在背脊上。
其实我是明白樱若未说出的意思,我眼前这年仅五岁的小女孩,真真是个心思伶俐、狡黠过人的孩子!庞徽云向来待她极好,她却是一直不肯与庞徽云亲近,她早已感觉到若是庞徽云有了生养,到底是会以亲生骨肉为先,迟早要与她疏远。她也早感觉到她虽是长女,但到底是没了生母照拂,今后日子多少坎坷些。
我心中暗暗惊讶,如此的聪明灵透,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刹那间心口莫名感到一阵窒闷,刚才还能敷衍两句,眼下我张开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