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否认什么,这回任凭姬玉再如何声嘶力竭地挽留嚎哭,姬宣都只是向远离战场的方向大步走去,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长风绕过战旗,天际朝阳耀眼,姬宣身覆沾满血迹的盔甲,掌心习以为常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他嘴唇紧抿,双目直视着前方,所行过之处,皆是一片欢声载道,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庆祝,唯姬宣仍是态度淡淡,仿佛世间没有真正能打动他的事物。“殿下,我们打赢了!”“殿下战功赫赫,所向披靡!”“我们赢了!赢了!!”身处这样亲热的喧嚣中心,姬宣的步伐也毫无凝滞,人们望着他平定内乱的身姿,无不感慨,这位久居军营的二皇子,真如高山终年堆积的冰雪,永远不会有融化的那一日。“真是天意相助,公主乃真凤天女,咱们将军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勇……”一位老兵低声感叹道,“又有不畏伤痛的将士拼死作战……即便非我军中人也愿意鼎力相助,天意,天意啊……”似乎是错觉,在老兵说出这些话后,那冷心冷情的将军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就在下一刻,便有人连滚带爬冲过来道喜:“二皇子!大善!此战大善!公主殿下就在城墙上,正等着为您摆庆功席呢!”姬宣先是抬目望向高高的城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很快又移开视线,眼睫微颤,神色不定,显出些极其罕见的迟疑。半晌,他试探着回头,向广袤战场看去。风烟均为日照点亮,目及之处,生与死擦肩交错,荣耀同耻辱同道殊途,无数人急不可耐要进入他的眼帘,要与这为漫漫长夜带来曙光的将军,共同见证新的神话产生。生死难计,胜败已定,一切的一切都葬送在没有终点的昨天,朝霞彩云点亮了眼前的康庄大道,那样温暖明亮,四处流淌的灿金河流中,仿佛有人在对姬宣用力招手,笑盈盈地等着姬宣向着他靠近。阳光如点点星子,如话本里藏在深林里微不可见的小精怪,在他双肩活泼地跳跃。“冰儿。”那是比月色还要温柔的声音,柔情蜜意的唇舌含着见血封喉的毒,那人笑着,在冥冥中轻声呼唤,“……殿下,是你赢了。”“二皇子,公主在这边哦?”来传话的人充满犹豫地道:“您这是……要去哪里?”犹如撞破晨雾的沉闷钟鸣,姬宣心神重重一震,硬生生收回不听使唤的脚,重新转过身,走上了城墙。想来也是奇怪,幼时,他曾背着母妃爬上宫里最高的那棵大树,骑着枝丫,试图就这样离开铺满噬人泥潭的深宫,去往另一个繁华,热闹的世界。他的身体越过了宫墙,他的目光却没能越过远方那堵城墙。高不可攀,威严至极,他看不见大地的尽头,看不见日出与日落,城墙既是抵御外敌的壁障,也是囚禁万民的牢笼。幼时留下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姬宣在去往边疆后许多年,回想起这面城墙,依然会忍不住觉得它是不可翻越的。而现在,曾遥不可及的权力,正匍匐在他脚边摇尾乞怜。这一切功劳,绝非姬宣一人实现。姬宣面沉如水,一步步登上那些阶梯,亲卫噤声跟在他身后,极光阁的守卫也在见到他之后低头退开,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翻过这座高墙,征服这个不讲理的世界。他看见了……湘儿的笑容甜美柔和,她像一株生错了土壤的百合,花瓣染上赤血的色泽,就是这般也依旧亭亭玉立地在春风中招摇。他的妹妹,他那会偷偷躲起来哭泣的妹妹,会在祭日给母妃烧纸的妹妹……姬宣唯一的,终于得偿所愿,不再寂寞的妹妹。
“兄长。”镇守边疆时,魂牵梦萦的这声呼唤,此刻真切地在耳边回响。朝霞缀在凤簪那颗红玉眼珠上,姬湘半身熠熠生辉,她笑着伸出手:“来,兄长,到湘儿的身边来,我们兄妹无论何时,都该是并肩而立的。”姬宣就走过去,来到姬湘面前。他低下头,看向地面那滩深色血渍。“兄长,这些年你辛苦了,若是没有兄长,想必湘早就会被人如猪狗畜生般扔去哪个部落联姻了。”说着,姬湘便主动牵住了姬宣的手,半点也不嫌弃他掌心全是黏满污血的伤口,少女轻柔地抚摸过那些新鲜的伤痕,她情真意切地道,“兄长,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少女金枝玉叶,养尊处优,一双素手洁白无瑕,沾了血也是无上珍品,姬宣牵起来仔细看了看,紧接着便轻轻放下了。姬湘眉梢抽搐似一挑,面色不改:“兄长?”“是他流的血?”姬宣道,“凤凰也是他喊来的?”“……”姬湘笑意渐散,姬宣朝下方宛若飓风过境的战场一扫,倒是看见了个耷拉着肩背,不知道在发了狂到处找什么的谢澄,他又重新看向姬湘,平静地道:“湘儿。”大约也只有在面对自己这喜怒不形于色的至亲兄长时,向来城府深沉的姬湘,才会有小女儿家心慌意乱之态:“怎么了兄长,有哪里不对吗?”“我看见他从这里跳下去了,而你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姬宣慢条斯理,一言一语不容反驳,“你的人跟上去了吧,他现在在哪里。”“什么我的人,我的人都是兄长的人,你我何须分这个……”“湘儿。”姬湘咬了咬下唇,随后她优雅地耸了耸肩,那些不安忧虑如云雾般从她脸上消散,姬湘轻描淡写地道:“我是不想放他离开,可惜左右也拦不住他,幸而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所以他还在这里。”说完这句话,姬宣扭过头,径直就要下城墙去,姬湘忙唤住他:“兄长!你去哪里?你现在不能离开,我们好不容易赢了,要一起回宫去!”“你回宫,我先去找闻人钟。”“那也可以让其他人去找,用不着兄长亲自——”“其他人去找。”姬宣身形顿住,他将这几个字很慢地念了遍,便笑了一下,语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讥讽:“若是让其他人去找,我再见到闻人钟时,他是死,还是活?”无言的寂静横亘在天下这对最尊贵的天家兄妹之间。许久,姬湘难以置信地道:“兄长,你在怀疑我。”“不是怀疑,而是我知道你会这么做,湘儿,你不会让一个超出掌控的人活得太久。”“是,的确如此!但闻人钟是兄长爱慕之人,我再如何心狠手辣,也不至于真的下杀手!那只会让兄长与我离心!”姬湘还要继续慷慨陈词,然而在她瞧见姬宣表情的那一瞬间,再多巧舌如簧也都无声无息自她的喉头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