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安本诺拉的女生摆弄着袖子上的结,自顾自地继续了:
“嗯,截完还是扩散了。早知道不截了,嗯?你呢,得了什么毛病?”
“三期肝癌。”
方白鹿尽量直起身子,把输液管整了整、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我在你隔壁床,当然见过几次。我经常看到你在厕所吐得死去活来的。”
“啊,不是,我是说再之前……我感觉,好像认识你已经很久了。”
过了片刻,安本诺拉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回答:
“哦……是吗?应该是吧。”
沉默。方白鹿拨弄着怎么也展不直的输液管,安本诺拉在袖管上、又打了个结。
忽地,她开口了:
“其实,你不想做这个治疗吧。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死了比较好?”
虽然没和其他人聊过,可方白鹿觉得这个问题在他们这类病人中很尖锐、甚至颇为冒犯。可他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可能活下去才有答案吧,死了就不知道了。”
“嗯……也是。对了,为什么你的父母都不是人类?”她把左手在头顶比了比,画出长长和圆圆的耳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老鼠。”
老鼠……老鼠?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好似尖锐的利物刺开他的脑海、可又模模糊糊看不明白。他想在心中勾勒出父母的模样,可只有一团混沌的空白。
“还有,我们在什么地方?整个协和医院好像只有我们这个病房。你看过窗户外面吗?除了风,什么都——”
吱吱……
病房的大门忽地打开、许久没有润滑的轮轴发出刺耳的噪音;也让安本诺拉沉默了下来。
汹涌且带有热意的风从门外吹进,还有耀眼的日光。只是稍稍一瞥,就能看出病房外并非走廊、而是通向了另一个地方。
“儿子,儿子!过来过来,来找我们!”
遥遥的呼唤从门外传来,是母亲的声音。
方白鹿扶着输液架和病床的一角,站起身。斜斜地,可以看见病房大门口外那丛丛林立的墓碑。
病房门框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崭新的灯牌、说明了门外所通之处:“↑妙峰山陵园”。
坐在病**的安本诺拉抬起头,深潭似的眼里冰冷又炽热: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
方白鹿摇摇头,撑住输液架,把它当作拐杖:
“我好像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
他没有再管身后的安本诺拉,挪动着装有滚轮的输液架,蹒跚着走出病房、迈进陵园。病房中是凉意的阴秋,门外却通往闷热的夏天;被烘烤得灼人的空气包住了他,把他拢在这昏沉里。
墓位从上至下,像是梯田般排列;只留下狭窄的步道和阶梯、让人得以通行。墓位虽密密麻麻,每个却不过占地一点五米见方;它们似乎都还未拥有主人,所以也不曾安上墓碑、只有一个个漆灰色的“福”字印在大理石的背板上。
“这里呀!”
爸爸妈妈朝方白鹿招手。他们捧着鲜花、水果与从老家带来的光饼;食物用瓷盘装好,似乎准备要摆在身旁的墓碑前。
他们依旧是那副毛茸茸的,动物似的模样;与方白鹿截然不同。只是那两张类人般的面孔上,既兴奋、又紧张;母亲揉搓着苍白的手套、父亲的长尾则上下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