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思沉默下来。
方堤和郜宣都是三法司的人,以通信暗讽皇帝的罪名下狱,牵连者甚广,可这都是明面上的。
实际上,方堤和郜宣都是淮安王一党。
当年太子更易,宋启迎背后有岳玄林和周忠,宋启连背后也有方堤和郜宣。哪怕是他最后成为了败者,贬黜至淮安,方堤和郜宣都不曾动摇过对他的忠诚,在顾长思的六年淮安生活中,他们两人甚至每逢年节都会来看望,有时还带着自家孩子一起过来。
方堤和郜宣年龄都与宋启连相仿,孩子们的年纪也不相上下,方堤有个女儿,郜宣有个儿子,每每来了淮安王府,三个孩子都会嘻嘻闹闹地玩做一处。
顾长思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方伯伯家的女儿总喜欢坐在顾令仪的怀里,小姑娘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很认真地摸着顾令仪的发簪,声音脆脆的,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做顾大人这样的女子,博览群书,才满京华,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才算不负一生。”
郜伯伯家的小子最是嘴欠,这时候总会跳出来:“得了吧,你那诗经背得还没我熟呢,还想和王妃相提并论,你把九歌十一篇都会背了再说吧!”
小姑娘就字正腔圆地骂回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一众大人哈哈笑,顾令仪歪头问他:“那文榭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和我爹爹一样,辅佐淮安王、辅佐淮安王妃、辅佐小世子!”
郜文榭一把扑过来,那时候顾长思还没长起来,总能被他扑一个趔趄,有时候两个人都会滚到泥坑里,浑身都是脏的。
小姑娘就哈哈笑:“他们好像两只泥猴子!”
顾长思拉着郜文榭爬起来,听见他更大声道:“我才不是泥猴子!你见过这么英俊的泥猴子吗?”
“哎哟哎哟可不跟他们闹,走,跟叔叔去下棋,叔叔搜罗了好多棋谱呢。”宋启连光明正大地打圆场,伸手牵过小姑娘的手,唤她,“走吧,小叶。”
顾长思就在父亲和方叶渐行渐远的背影里猝然回神,原来不过是短短一瞬。
邵翊没有抬头,等着他说话。
顾长思按了按心口:“我回到长安城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后来在玄门修养时翻过一些关于当年旧事的卷宗,郜大人和方大人全家……无一幸免,斩首、流放、为奴。”
他说不下去了。
纵然他不记得,可是他也难以想象,当年那个骄傲的小姑娘会没为官奴、与她心心念念的理想抱负永远相隔千里,当年那个调皮的小伙子会被流放到边疆,飞沙走石又是获罪流放,他有没有活着走到边境,谁都不知道。
而那些大人,早就在残酷的皇权之下,被碾成了碎片,尸骨都捧不起来了,连个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