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仪道:“六殿下聪明绝顶,自然也明白,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
六皇子皱起眉,“你是说,二哥和四哥往日对我好,是因为那时的我,对他们还没有威胁?”
程令仪不答反问:“殿下自己觉得呢?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的经历,妾毕竟只是个外人,自然无法完全体会殿下的心境。”
六皇子目光彷徨,摇了摇头,脸上是不肯相信的神色。
“我只记得,那会儿我大概才八岁,二哥每日教我骑射,那一日,我终于射中靶心,二哥高兴极了,一早就带我去父皇的寝殿外等着,向父皇夸赞我的箭术,每次都是如此,我不论是有什么进步,二哥比他自己得了宝贝还高兴,总是不厌其烦地带我去父皇面前为我邀功……”
“还有四哥,他跟二哥乃是一母同胞,因着二哥疼我,他便也待我极好,有许多次,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我不会做,都是他帮我解决的,他教我写的文章,还得过父皇的夸赞……我不明白,他们这样对待我,难道都不算真心吗?”
说起幼时的往事,六皇子眼中满是追忆,足见他对这份手足之情的珍视。
程令仪默了默,忽然道:“传闻说,六殿下乃是西凉皇后嫡出皇子,自幼便深得帝后宠爱,与殿下您相比,您的几个兄长,在西凉陛下心中,就没占得多少份量了,敢问殿下,可有此事?”
六皇子摇了摇头,“谣传罢了,自我有记忆以来,父皇虽说的确是偏宠我一些,但对几个哥哥却都是不差的,并没有旁人说得那般偏心。”
程令仪道:“谣言或许不真,但也未必全假,你只知道在你有记忆之后的事,那么之前呢?”
听到这话,六皇子有些怔住,片刻才摇了摇头。
“鲜少有人在我面前提及这些往事,我并不清楚。”
程令仪心里隐隐有着一个猜测,想了想道:“既然六殿下今日找我来倾诉,那么妾便斗胆一言,敢问殿下,您的二哥和四哥,在你幼年对你进行教导之责时,是如何督促你的?他们是不是说,学成骑射,写好诗文,就能令西凉陛下高兴?”
六皇子有些不解,问道:“二哥和四哥的确常说这种话,可这些难道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吗?儿女习成本事,最为之感到欣慰的人,当然是父母,叫他们看到自己的成长,更能勉励自身。”
程令仪点头,“事情虽很寻常,但本心却有待考究,你二哥和四哥费心教你,这其中到底是做哥哥的盼着弟弟好,还是想通过你来向西凉陛下邀功?”
六皇子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听到这话,脸上不由生出几分错愕。
下意识摇头道:“不可能,二哥和四哥待我的好,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数十年都这样过来的,他们不可能只是利用我”
程令仪接着问道:“我也不愿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别人,但我始终相信,若真的惦念骨肉亲情,是绝不会刀剑相逼的,六殿下,你在韩县遇刺时,刺客对你可有留手?”
六皇子神色黯淡下来,半晌才摇了摇头。
“那四个刺客招招狠毒,全是奔着要害去的,若非亲卫拼死相护,那一刀就不只是斩断我一条胳膊,而是削了我的脑袋”
他眼神落在包裹严实的左臂上,心也一寸寸凉了下来。
“若不是侥幸遇到你们夫妇,我就算不死,也成了废人,如此险恶的手段,就算我想自己骗自己,可也决计看不出,他们究竟有哪里留手了”
程令仪道:“是啊,既然已经有证据,指向殿下的两位皇兄,可见他们谋害你时,丝毫没有顾及过你,又怎么能算是对殿下心怀手足情义呢?”
“为什么!”六皇子右手狠狠攥紧了拳头,愤怒地砸在炕桌上,声音里满是不甘。
程令仪心中喟叹一声,又道:“现在,您再回忆一下,殿下的两位皇兄带你去邀功时,西凉陛下对殿下的态度如何,对殿下的两位皇兄态度又是如何?”
六皇子默然一阵才开口,“父皇对我的成长,向来是不吝夸赞的,对于教会我诸般本事的两位兄长,他高兴之下,自然也会褒奖一番,二哥和四哥每每受了奖赏,回去后都会更加严格仔细地教导我,原先我只以为,他们是想尽到做兄长的责任,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他以为的兄友弟恭,里面竟藏了满满的算计。
“哈哈哈哈哈”
六皇子蓦地大笑起来,笑意中却满是悲凉。
“还记得有一年,南边发生洪涝,父皇命我写一篇治水之策,届时他会在御书房,与众大臣一同商讨策略的可行性,父皇此举,一是为了考教我,二是在大臣面前抬举我,是以,我对这件事十分看重,日日都在查阅资料,制定方案,二哥和四哥也为我着急,他们连自己手上的事都不顾了,全都过来帮我,忙了数日,策略的雏形有了,可我却病倒了,高烧不退,几度都险些昏过去。”
“父皇关切我,叫我暂且放下治水的事,好好养病要紧,我也应了,可二哥和四哥却非是不依,叫我要为受灾百姓着想,不能怠慢治水之策,我当时心想,朝中有能之人比比皆是,治水的事,父皇定是早就安排下去了,叫我写策案,无非是为了磨练我罢了,未必是真的需要我那一纸不成熟的计策,况且父皇已经不叫我再管此事,我又何必故作姿态,就没有听二哥和四哥的话。”
“哪知,他们竟生了好大的气,怒斥我不懂事,不知为父皇分忧,更不知体察受灾百姓,我那会儿身体虚弱至极,可因为拗不过他们,还是带病制定策案,而后,策案交上去,父皇对我的治水之策很满意,下发给朝臣传阅,朝臣们对我也颇有赞誉,父皇大喜之下重赏了我,知道还有二哥和四哥帮我,他也当着满朝文武奖赏了他们,这也是他们头一次在朝堂上露脸,可我却因为积劳成疾,病了足足两个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