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立国已过百又五十余年,朕推行新法,无异于重新打天下,而非守江山。”
崔元默默听着:以正统皇权,以新练京营再次打天下?
朱厚熜继续说道:“其二,立威比养望更容易,天下可先畏朕之威,再怀朕之德。”
崔元想着王琼、杨廷和等人转变的过程,发现也是如此。
“其三,朕杀出一片新天,天下百姓及真正期盼新法和新机会的文臣武将才能跻身显贵,一心忠于朕。”
崔元抬头看了看那始终悬挂于御书房的天下舆图,缓缓开口:“大明未能开疆拓土再创新利之前,新法若要成,便只能夺之于旧有权贵官绅。以陛下实践学来看,私欲也是恒在恒变,故而没有谁会真的束手待毙。此前之平静,无非在等一个时机,等几个带头的人,先试试能不能从党争中获胜。”
朱厚熜点了点头:“其四,始终要清楚,对新法不满者,并非百姓。而百姓觉得新法好,大明江山就不会乱。穿鞋的,你们忧从何来?大明不缺柱石,只怕没了根基。”
崔元缓缓站起来,行礼说道:“臣明白了。陛下之意既已决,臣便去同杨阁老、大司徒等商议粮饷之事了。”
朱厚熜笑了笑:“正该如此,不必在这等着张永的消息,定国公不是也去了吗?朕三年前所说密库,岂会真死板效仿赵宋、为北虏而设?天下安定,新法有成,大明何愁不富?钱,用出去才是钱,卿等放心筹划便是。”
“……臣斗胆问一句,内库已然借支户部不少银子了,陛下还备了多少?”
朱厚熜已经继续低头写字:“京营纵然尽数双饷也无忧。况且,如今是专打大明上下最富的一群人,粮食,银子,他们家里都不缺。”
崔元只感觉头皮发麻。
话糙理不糙,这确实不是打贫苦老百姓。
现在他也有点悟到了,为什么陛下不像杨廷和认为的那样,始终准备演着、尽量平稳地把新法推行开,而是非要诱出一场大乱来。
因为有心算无心之下,平叛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慢慢去审案,只需要兵。
谁刚刚冒出来,就直接砍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快刀。
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以早就承平百年的大明来说,这么多养尊处优的富裕人家,想反的尽管跳出来,他只怕担心跳出来的不够多。
要不然,新的文臣武将如何往上爬?
得利于陛下,才会真正地忠于陛下。
崔元离开不久,养心殿后院那边就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陛下,臣妾好过来吗?”
“……怎么了?朕这里没人。”
文素云碎步跑过来,带出一串清脆的头饰和玉环响声,身后还跟着孙茗身边的章巧梅:“茗姐姐要生了。”
朱厚熜顿时搁下了笔:“太医院那边、稳婆那边已经吩咐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章巧梅赶紧回答,“陛下,皇后娘娘有些怕……”
朱厚熜哑然失笑:“看来是朕念叨年纪小孕产凶险太多了。也罢,朕先过去看看她。”
说罢就起身对黄锦说道:“先帮朕收好。”
文素云奇怪地瞄了一眼御案上的纸张,只见上面都是一格一格的字:“陛下,臣妾听说今天议着很重要的国事,你还在习字啊?”
“……操心得多了吧你?”朱厚熜揪了揪她的脸,“先回你宫里呆着。”
这丫头就是见着什么都喜欢多一句嘴。
奉天殿外的武楼那边,崔元把杨廷和、蒋冕、杨潭、吴廷举、王宪、李鐩等人都请来了。
在武楼而非文楼,说明这是军机大事。
听崔元说完情况,杨廷和忧喜交加:“陛下真如此说?”
“张公公以那等言语前去问话,张伟要么束手待查,要么必然铤而走险。”崔元凝重地点头,“如今无论如何,陛下要借张伟唆使李翔阻挠新法一事办几个勋臣已成定局!各省总兵官及边镇勋臣任职者众,消息传过去虽然还需要些时日,但有心人只怕会加紧鼓噪。京营要即日起开始筹备平叛事宜了。”
杨廷和惊喜的是陛下准备站到前面来,不让他这个党魁承担那种权倾朝野的名声了。
但他担忧的和崔元一样:皇帝引诱自己的臣下谋反这是什么操作?
道理虽然都懂,但柱石毕竟是此刻拱卫着皇权的柱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