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如梦初醒,赶忙告退。月池这才揽住丹哥儿,孩子依偎在她怀里,微挣了一下,又一动不动了。她没好气道:“像你有什么好,没得把先生气死。”
一句似嗔带怨,又将他们带回到柳丝如剪花如染的端本宫。朱厚照失笑:“你怎么还记得。”
月池问道:“是你,你会忘吗?”
他只得赔不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成了吧。早知有今日……”
他扶了扶她鬓边金蝉玉叶簪,早知今日事,悔不慎当初。要是一开始,他没有那么对她,是否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只可惜,木已成舟……
他低头看向丹哥儿:“我听说,你将心愿都攒着,想向你母亲求一个大恩典?”
丹哥儿怯生生点点头。朱厚照拿过他的小册子,随意翻了翻:“就这么点儿花,可求不来恩典。”
丹哥儿极为怕他,一下就低着头,不敢作声。
月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
她抱起丹哥儿道:“这是我定的小红花,他说了不算。说说,想要什么,我来帮你看看,还要多久。”
可不论如何,丹哥儿都不肯开口。他急切地望着门外,却迟迟见不到那个想见的身影,想要流泪又不敢喊出声,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月池心下已经了然,朱厚照的眼中仍带着笑意:“看来,是个了不得的大心愿。”
他道:“你叫声爹,爹教你一个马上就能记下《三字经》的办法,好不好?”
月池低斥道:“皇上!”
朱厚照按住她,轻声道:“逗逗他。”
丹哥儿这一声爹,叫得格外爽快。朱厚照应了一声,把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抱起来颠了颠:“好,爹就来教你。”
他将这个孩子带了出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带回来。丹哥儿彼时已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却仍抓着朱厚照的衣襟不肯放:“爹,爹,我数完了吗?”
朱厚照笃定道:“数完了,明天你就能一口气背下《三字经》了。”
这是他们解到多情情尽处
虚名算什么,朕说的是真正的仙道长生!
月池来到了菩提伽耶。根据佛经记载,佛主释迦牟尼出身高贵,却抛却浮华,四处游历,历经磨难,终于菩提伽耶的毕钵罗树下得道,证悟十二因缘、四谛法,修得正觉。菩提伽耶作为佛主证道之所,受亿万信徒膜拜。其被尊称为金刚宝座,乃婆娑世界的中心。自号大庆法王的朱厚照,虽然此生无法亲至天竺的菩提伽耶去朝圣,却能凭借无上的权柄和财力,在他所居的摩诃园内造一座属于他自己的圣地。
这所缩小版佛国,按照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的记载修建,灵塔壮丽,道树扶疏,不仅供奉着上万座金玉佛像,还有数不清的道教和伊斯兰教的法器和圣物,甚至还有民间俗神。这样的供奉方式,在哪里都是离经叛道,可各大教宗为了争取皇帝这位大信徒,不仅硬生生忍了,还年年进献宝物,只求他能更偏向自家一点。
月池一入中心的摩诃菩提神殿,就见珠玉满室,地涌金莲,耀眼生花,可居于佛殿中央的朱厚照,却是难得着素服。他立在宏伟的佛像下,虔诚地拈香祈愿。七宝香炉中,燃着多揭罗香。一缕缕香烟缭绕,仿佛空谷冷雾。隔着香烟望去,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庄雅,锋锐内藏,温良如玉。
月池驻足,久久地凝望他的身影,忽而道:“陛下富有四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还有何事要求诸神佛?”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朱厚照动作一顿,他回头笑道:“你怎么来了,丹哥儿醒了吗?”
他不提丹哥儿犹可,一提丹哥儿,月池更觉五味杂陈。朱厚照似浑然不觉,他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数了一天佛米,能醒就怪了,这傻小子!”
“他不住地问我,说数完了这些佛米,佛主就能成全他的心愿吗?难怪人说,孩子就是用来玩的。”
这些家常话,从他口中说出是那样的诡异。孩子,孩子,孩子,月池深吸一口气,她终于忍无可忍:“你那么盼着孩子,为何不自己生一个呢?”
她眼中有火焰在燃烧,几乎是恶狠狠道:“没人会阻拦你,从头到尾,都没人阻拦你。”
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把自己和把她都逼到这个进退两难的份上。
面对她突然的怒火,他毫不动气:“你错了,天会阻拦我。”
月池不解:“天?”
朱厚照幽幽道:“你还记得,那年在茶楼中的誓言吗?”
月池恍然回到了那个傍晚,那她初见唐胄之时,也是她抱回大福的那一天。他留下了她,他们对彼此都做出了承诺。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如殿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必一生忠心不二,任劳任怨。如违此誓,就让我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