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面色惨变,他眼前浮现出月池将药汤一饮而尽的模样,就如同在饮水一般:“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时春凄声道:“你救不了她的,就像在宣府时一样。”
听了此话,张彩却忽然镇静下来,他忽然一笑:“在宣府时,我失败了,可在固原时,我却成功了。只要一直赶,总会赶得及的……”
此后第三日,月池正在议事,却忽有侍卫来报,言说皇上召见。她刚刚来到皇帐前,就听见了亦不剌和琴德木尼父女熟悉的笑声。月池一愣,刚要迈步进去,又听见了张彩的声音。他说得是:“谢主隆恩。”
月池的心莫名咯噔了一下,她抬眼望去,张彩、琴德木尼、亦不剌三人正立在帐中。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同样欢快的笑容。月池心中的寒意更盛,朱厚照见到她,也笑道:“快来,这可有一桩大喜事。”
月池的目光从张彩脸上划过,她缓缓道:“臣愚昧,不知喜从何来?”
她的面色实在太难看了,朱厚照上次见她这样不顾场合,怫然变色,还是在俞家一案时。这与她先前在他面前的波澜不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相较于他的惊怒,张彩却是在担忧中夹杂了一丝丝喜悦,他忙道:“御史岂会不知,只是想听卑职亲口说罢了。”
琴德木尼笑道:“还是我来说吧,我的堂妹与张郎中,年龄相仿,家世相当,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又正逢明蒙议和的盛事,所以特特来请大明天子赐婚。”
张彩补充道:“以结姻亲之好,世代结盟,永不为敌。万岁天恩浩荡,已然应允,并允臣当常驻鞑靼,总理通商要务。”
月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金帐出来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跨进帐篷。时春瞥见他们面色不对,正待询问时,就见月池猛然回头,扬手狠狠给了张彩一记耳光。
清脆的响声将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月池问道:“这就是你外放的办法?”
张彩含笑道:“是。”
月池瞥见他的笑意,怒气更甚,她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却只是擦了擦血,仍旧神态如常看着她。月池咬牙问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做出了这么巨大的牺牲!”
张彩垂眸道:“我不敢这么认为。”
月池的胸口起伏:“你以为,我离了你不行?你以为,你留在这里,我就会心生感动,就会爱上了你了?我告诉你,你是在白日做梦!你做得这些蠢事,感动得只有你自己,别的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时春听到此处亦觉不对劲:“什么叫留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张彩扯了扯嘴角:“还请二夫人喝一杯水酒,在下不日就要和琴德木尼小姐的堂妹成婚了。”
时春眼角的肌肉开始跳动,她颤声道:“……为什么?这个鬼地方,你还没待够吗?他们那么对你,你还要和他们联姻?”
张彩默然半晌:“大概是因为自私吧。我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却只因出身就能够得到。他生来就高高在上,我却生来就低入尘土。他只要一句话,就能要我的命,一句话就能夺走我的一切。我不甘心,所以我也要报复他。我要让他一生,都得不到你。”
他留在鞑靼,与琴德木尼父女达成联盟,共同捍卫“李越之子”的地位,这样才能保证,鞑靼这张王牌牢牢握在李越手上。这样,李越就不会被逼上绝路,也就不会铤而走险。
张彩想到此,他又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又一次好好拾掇了自己。他道:“……李御史,这世上并不只有你的心坚如磐石,我、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心,也都一样。”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既做不成比翼鸟,那只能做微木和石子。
月池阖上眼,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滚落。张彩下意识地伸出手,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我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一生想要飞黄腾达,如今做了这鞑靼的地头蛇,再也不用卑躬屈膝,不知道多快活……我终归是自私的,我知道你活着很苦,可还是想,用恩情拖着你,拖着你痛苦地活下来,只是为让我自己舒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