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油布封。
这样的雷雨夜,他同样想起家变期间的那些暴雨倾盘的一个个绝望夜晚。
他已经保不住一个爹,不想再保不住另一个!
在这样狂涌冲面的水流和暗无天日不知尽头的下水道,眼前闪过很多过去的画面。有他亲爹的、有他亲娘、有赵关山、有韩勃沈星的,天伦之乐,最后是赵关山在红漆大官船上和他悄悄坐船舷私话,拍在他肩膀上的重重一下,然后拉着他起身去看了大夫。
裴玄素不断偏头呼吸,在这样的环境里,谁也说不了话,后面韩勃突然岔气了,他返手一把拉住韩勃,逆水把后者拖近,用背部挡住湍急的水流,让韩勃赶紧呼吸把气重新调均。
之后无声放开,继续匍匐前行。
终于到了府内的下水道出口,雨太大了,把天捅破了一般,闪电不断爆开巨雷,负责开下水道的小管事早就撑伞避到抱厦去睡了,也根本没人想到,居然还有人能从下水道潜入府中。
他们最后被呛了水,全凭一股意志力挺到最后钻出来的,黝黑的小花园里,他们窜进一处漆黑的花房,压低声音剧烈咳嗽着,狼狈至极。
终于缓和过来,三人不敢耽误,立即往府邸内摸索而去。
他们也没敢靠近鄂国公和寇承嗣等人的书房和居住院落,守卫太森严,不是他们仓促间进来的这短短时间能完成的。
裴玄素早已忖度过,他们摸到藏书阁去,在藏书阁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个还算理想的位置,最后小心翼翼取出那个用蜡封住的油布包,一层一层揭开油布和油纸上的蜡封,最后取出那几封伪造的文书物证。
在寇氏家史的底层,把它们塞进去。
这是以这十年间各种原因死去的鄂国公的两个心腹和内史身份和口吻写的,三者后来经寇氏举荐出朝任官,都有参与神熙三年的东宫之变。
日以继夜翻查太祖朝旧档,摸清这些人在寇氏的大概地位和轨迹,并模仿练习笔迹,字是裴玄素写的,印鉴文书是沈星焙烤做旧的,他已经连续多年没有阖眼了,此刻眼皮发涩脑子有些嗡嗡的。
他明知自己在冒险,但他没有后悔,他甚至已经安排过裴明恭和沈星了。
完事原路出来,有惊无险。
闪电雷声少了很多,暴雨哗哗下的。
他们离开了鄂国公府一带。
黢黑雨夜,通济内渠的石拱桥边,他伫立在风雨中,瘦削脸庞,风雨飞溅在他的脸上,他说:“我不后悔。”
隆隆雷声滚过,他声音并不高,但韩勃听见了。
一句催泪,韩勃眼泪爆出,他用力一抹,狠狠一锤裴玄素的肩。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用力单手拥抱撞了对方一下。
裴玄素和邓呈讳拥抱拍了一下;韩勃和裴玄素分开后,又狠狠地和邓呈讳拥抱一下。
韩勃和邓呈讳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
暴雨中,这个阉宦年轻人热泪满眶,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