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楼照林只是看起来坚强,在他偶尔有精力留神楼照林时,总会轻易窥见他红肿的眼皮和眼底淡淡的青黑。这个善良的少年永远只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背地里躲着他不知哭过多少次。
楼照林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连星夜其实早就发现了,每次楼照林在进他屋子之前,都会悄悄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楼照林忘了,连星夜可是一个伪装高手啊,他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骗过了整个世界所有人。他又不是没见过楼照林真正开朗活泼的样子,现在的楼照林强颜欢笑得太明显了,根本比不过他的伪装。
在连星夜哭不出眼泪的日子里,楼照林已经偷偷替他把眼泪哭完了。而在连星夜整夜因药物嗜睡昏沉的日子里,楼照林却成为了他从前彻夜难眠的模样。
连星夜突然有些不忍心自私下去了,他突然想拽过楼照林的衣领,对着他的耳朵拼尽全力地怒吼:“你放手吧,让我一个人去死吧!我不要你了!楼照林,我要一个人去死了!我打算抛下你了,你自己一个人活着吧!”
但当他竭尽全力张口嘴巴,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楼照林,你是不是快高考了?”
病人不允许玩手机,每天对时间的概念仅限于当天的24小时,经常连今天是星期几,是几月几号都不知道,但楼照林有时候会偷偷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玩。他没什么重要的日子要记,只是在某天突然发现,日子已经渐渐到五月底了,而六月初,是全国统一高考的日子。
这是连星夜刻在DNA里的数字,他觉得自己就算有天把自己的名字忘了,都不可能把高考的日期忘掉。
“是啊,”楼照林一边吃着橙子,一边又在畅想未来了,在他的思维模式里,他的未来好像总有连星夜的一席之地,“等我高考完了,你就陪我一起去上大学吧,你学高中的内容,我就先替你感受一下大学生活,帮你踩个雷,等你明年考上了,我就可以当你学长了哈哈哈。”
笔对病人来说是危险物品,楼照林每天只能在平板上刷题,连星夜之前偷偷瞄过两眼,然后就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连一个最基础的题目都看不懂了。当天晚上他突然开始呕吐和震颤,差点因为胸闷,窒息昏厥。
从那天之后,楼照林再也不敢当着连星夜的面做题了。
连星夜望着在阳光下依然光彩夺目的少年,只觉得自己被两颗太阳照射到了,浑身上下都要被烤化了,对比之下是那样惨烈,如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此时他的大脑全然被负面情绪侵占了——
如果我明年也没有好起来呢?如果我后年也没有好起来呢?如果我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呢?如果就算好了,我也再也无法学习了呢?如果我根本考不上你的大学呢?你难道要辍学陪我吗?如果我一辈子就在医院里浑浑噩噩到死呢?你不要你的未来了吗?你要浪费你做人的一生,跟我这个活死人耗到死吗?
然而此时的楼照林是那样充满希望,他根本不忍心说出一句打击他的话。
他想,他还是把楼照林耽误了。
……
新的治疗方案副作用很大,连星夜曾经经受过的那些痛苦反应,在同一时间全都接踵而来。
连星夜在连续吐了一周,晕了一周后,以为自己终于能靠吃药把自己吃死,结果某天早上他一觉醒来,竟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他靠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甚至还尝试蹦了两下,他的双腿有力气了,他能自己走路了,尝试握住双手的时候,也没有颤抖了。
楼照林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连星夜一个人站在地上,愣愣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发呆。楼照林一下子愣住了,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连星夜傻傻地抬头望向楼照林,眼里充斥着入院一个月以来从未见过的光彩,嗓音不可思议地轻颤:“楼照林,我恢复力气了,我是不是快好了?”
楼照林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把连星夜转着圈地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一大早就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晕晕乎乎,用力揉着眼睛,嘴中不住呢喃:“我该不是还没睡醒吧?我怎么看到你站起来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会不会太勉强了?”
“没有,楼照林,我真的好了,”连星夜心怦怦跳,他好像有一辈子没有这么踏实地用双脚踏在地面上了,脚底板的触感是这么陌生,手也好像不是他的一样,全身上下的零件都好像换了一遍一样,他的头脑几乎眩晕,喃喃道,“我能走路了,我能说话了……”
楼照林用力抱了一下连星夜:“太好了,连星夜,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告诉燕教授!”
说完,楼照林激动不已地捧起连星夜的脸,响亮地亲了两口,然后一溜烟儿地冲出门,连鞋都没来得及换。门外很快响起护士制止他奔跑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