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好像总是在拼命拿起什么东西,但人生教会我们放下的,又是相同的东西。
连星夜在看到别人手背上密集的针孔后,才知道每天早上护士是要抽血检查的,为的是确保病人有在好好吃药。曾经有人为了逃脱吃药,当着护士的面把药藏在舌头下,喝了水,等人走了又把药吐了出来。不过连星夜有楼照林看着,能保证他每一片药都咽进了肚子里,便省去了抽血这一步骤。即使是一点小小的疼痛,楼照林都舍不得让连星夜承受。
主治医生每天早上都会来查房,但跟连星夜以前遇到的住院查房不一样,通常只会有燕仙子一个人过来,像好朋友聊天一样说说话,问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今天早上的早餐好不好吃,有没有什么需要向食堂提出改进的,想不想去阳台晒太阳,昨天吃了药后有没有特别的感受,还是像之前那样震颤吗,然后问问他的想法,燕仙子会很直接地问他想不想死。
连星夜一开始还会犹豫,但时间久了,他也麻木了,已经能毫不犹豫地说:“想。”
燕仙子也不会劝他,只温柔道:“只要不是真的付出行动,想一想也没关系。”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和楼照林曾经说过的类似的话:“尽管把身体交给我们照顾吧,内心世界想怎么隐藏起来都无所谓,这一块是你自己的任务,我们已经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如果你期望它长大的话,那就偶尔为它浇浇水吧。”
连星夜知道燕仙子在说什么。上次提过的MECT的事没那么简单过去,无论是燕仙子,还是楼照林,都在等待他的一个答复。
……
这天,楼照林搬了一个折叠床到阳台,把连星夜抱上去晒太阳。
连星夜这才发现,阳台的窗户全都安置了防护网,估计是为了防止病人跳下去。
“今天食堂的水果很新鲜,我就用饭盒捎了一点回来。”楼照林趿着拖鞋,大马金刀地坐在连星夜身旁的小塑料凳上剥橙子,两条大长腿看起来很憋屈。因为没有刀,他只能用牙齿把厚实的橙子皮咬开,然后徒手把橙子一块块地撕碎。
楼照林两手沾满了橘黄色的汁水,空气里充斥着橙子的淡淡清香。他用毛巾简单擦了擦手,拿起一块撕开的橙子,比划了一下,又撕得更碎了一点,这才轻轻放置到连星夜嘴边,道:“来,张嘴,吃点橙子吧。”
连星夜唇瓣只微微张开一点缝儿,楼照林便熟稔地用手指抵开他的牙齿,塞了进去。
楼照林看到他习惯性地往下咽,忍不住笑了一下,捏捏他的嘴巴说:“这是橙子,不能直接吞的,试着嚼一嚼吧?”
连星夜嘴唇开始缓慢地蠕动,楼照林觉得有些慢,便托着他沉重的下巴,帮他上下阿巴阿巴地开合。
楼照林忍不住笑起来:“连星夜,你现在好像一个木偶人哦。”
连星夜忽然咔擦咔擦转过头,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楼照林又趁机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橙子,笑着问道:“在想什么?”
连星夜望着少年洋溢着蓬勃生命力的笑容,嘴唇微微翕动:“好想死……”
“嗯?说什么?”楼照林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橙子,一边咀嚼,一边俯身凑近到连星夜的耳畔。
于是,楼照林便听到连星夜一串念咒般阴恻恻的呢喃:“我好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楼照林口中有橙子清香,朝连星夜的侧脸毫不犹豫地呼出一口长气:“我好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连星夜整个鼻腔都被楼照林嘴里的橙子香气和身体里散发的活人气充盈了。
楼照林似乎已经习惯了与连星夜夜以继日的木头人游戏,他本来话就不少,这会儿更是学会了对着一个无法回应他的人自说自话。
连星夜有时看着他仿佛永远消耗不掉的乐观阳光的状态,都觉得他或许也有病,否则一个身心健康的正常人,怎么会跟他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同床共枕这么久?他是有恋尸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