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提出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
“要是我们已经兵临城下,鱼国不愿空耗调头离开,或者受子期所迫不得不反叛,我们这三百人在里外夹攻之下,能否活下来?”
攻城所需,历来要数倍于守城人数。
庞城是大城,城中可用士卒约有三四千,这还不包括临时征用的人。
而鱼国多年没有征战,国防全靠庞国的帮助,哪怕借来千人,能打仗的大概连一半都没有。
听王子鳌的意思,为他们这三百人的使团准备粮草辎重就耗费了鱼王不少贮存,要再为她“平叛”回国提供人马粮草,那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征调这些,要得到国中众族的同意。
说到底,这不是抵御外敌,而是参与别国的内斗,即便是国君,也不是一声令下就能让人抛头颅洒热血的。
使团里大部分都是庞国人,能得到柳侯信任并陪同王女出使的,不是出身显赫就是才干过人,本身在庞国也是根深蒂固、地位不低,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肯定是回国的。
这次的“出使”对他们来说,是晋升之资、是积攒未来的政治资本,也是他们的家族在王女这个“未来继承人”的筹码上加重自己的政治投注。
原本,这是门稳赚不亏的买卖,尤其当阿好已经当上“将军”以后,更可以说十拿九稳。
可现在,如果王女登不上王位,甚至还因此要为他们惹来杀身之祸时,还要不要跟着她一条道走下去,就需要多想一想。
所以当阿好和老宗工都表现出“回国实属不智”时,难免就有人在心里起了些盘算。
不能回国必然会造成人心动荡,这一点,宗工清楚,阿好更清楚。
比起不明势力的步步紧逼,这才是他们目前遭遇的最大危机。
“现在情况并不明朗,我们对国中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贸然回国,恐怕中了别人的圈套。”
她疲惫地说,“但就这么走肯定也是不行的,我们现在没有粮草,也肯定得不到国内的补给,或许这路上还要遭遇伏击,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些。”
母亲去世、兄弟背叛,舅舅和父亲生死不明,阿好心中明明悲愤交加不堪重负,却还要强忍着这些向自己的部下解释。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殷国并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支持子期的意思,否则子期他们不会拦着我们去王都,而是有恃无恐。他们怕我去王都,就是怕我能得到殷王的认同,直接受封庞侯,从而名正言顺的回国接受王位。”
她平静地说。
阿好的话犹如一泓清泉,让乍闻噩耗而头脑迷糊的人突然清醒过来。
是了,他们出使殷国,本来就存着给这位王女求封的意思。
殷国的诸侯国里,国中众人数量超过五万且在殷国有职务的国君称为“伯”,再下一级是“侯”,侯位也多为大国。
再下面,这些国主的继承人,有的是“男爵”,有的是“子爵”,称为x男或者x子,这几乎就等于殷王承认的下任伯侯。
阿好身份比较特殊,她是女人,还有个兄弟,柳侯之前一直担心去请封最后封了子期,会因此造成国人在支持人选的错觉,所以一直没有为子女求封,现在让她出使,也带着“请封”两个孩子的国书。
这封国书,也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柳侯的立场。
柳侯新丧,而庞国自信带来的贡品即便在诸国之中也算是最高礼遇的那批,现在他们也许可以尝试一下,从“请封”子男直接更进一步,请封“庞侯”之位。
有了这样的心思,原本动荡的人心稍微定了定。
“除此之外,他们只敢让鱼国这样的小国设法阻挠,反倒说明他们没办法正大光明的调动军队对抗我们。”
阿好见他们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就知道大部分还足够清醒,这也让她对继续走下去有了信心。
“一来,我是亲自在国人集会上,在众人见证下被封的‘将军’,大义上我是军中主帅,如果我没有足够的罪责,即便是国君,也不能下令让我的军队来杀我;”
“二来,我是这一代里唯一的女性王族,哪怕我犯了弑君杀母这样的重罪,按照庞国的祖制,都只能让我进入巫殿侍奉鬼神,绝不能杀我。谁越表现出对我的杀意,越说明他居心叵测,很难服众。”
在庞国,血脉重于一切。
女性继承人是一切的基础,是一个家族未来的“祖母”,是一个宗族延续下去的根本,在庞国,犯罪的王族女性会被剥夺一切权利,却不会偿命,因为众人皆知,“王母”的血脉中可以孕育出大巫的人选,这才是王母一脉能够延续至今的原因。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反其道而行。他们越想让我们乱了阵脚、越想让我设法借兵回去造成国人自相残杀失去人心,我就越要当做若无其事。”
阿好眼中的冷意如同出鞘的利刃,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心惊。
“他们不可能瞒住世人一辈子,王位一日空悬,我便继续行使我的使命一日。我身负‘庞国将军’和‘庞国王女’的身份,没有人能够在我无罪的情况下剥夺我的身份和官位。”
在场的庞人们都是庞国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不必阿好多说什么,都明白过来了王女是什么意思。
“我将如约抵达王都,以这样的身份继续邦交、结交其余各国的主君,这一路上,每到一国,我都会大张旗鼓,以庞国正统的身份向世人宣告我的行踪,无论我在哪里出了事,哪里都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