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丧地拿起几枚饴糖球,放在自己口中,缓缓嚼动——以一种咀嚼悲伤的姿态。
沈宜棠默默看着他的愁容,她仅仅暂时借用沈五娘的身份,无意卷入沈五娘与家人的爱恨,沈宣这份略带古怪的悲伤,她没办法承接。
她现在就是懊恼,昨晚一时口快,给沈宣安了个以棍棒教训妹妹的形象,实在离谱。
一室空气凝滞,沈宜棠为了缓解尴尬,扭头四望。沈府书房窗明几净,三壁皆书,地上零散放了几个箱箧,笼盖半敞,里头的画轴卷册纸页泛黄,萦着微苦的陈年味道。
薄脆的书页层帙堆叠,其中旁逸斜出的一角,惊现沈宜棠熟悉的名字。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过去。
“阿棠,”沈宣道,“这几箱书都是父亲私藏,他不许人看。我见书要被虫蛀了,才搬出来打开晒一晒。”
沈宜棠长袖拂卷,乖乖正坐,“连阿兄也不能看?”
沈宣站起,亲自弯腰将书箧逐个关上。
“是的,阿兄也不曾看过。”
——哦,沈执柔又不在这儿,拿来几本看看,他哪能知道?
沈宜棠安安分分喝饱三杯茶水,起身告辞。
回到房中,她从袖里摸出一本薄薄的手抄书册——不许人看,又没说不许人偷。
书不甚老,墨色尚黑,封皮正中“晏元昭”三字端正劲挺,有筋有骨。
打开是一本七弦琴谱,抄录了几十首琴曲谱调,多半不具名,她一页页翻过,默诵琴音,一小半琴曲倒是识得的,后边的就复杂了,不好懂。
沈宜棠越看越惊讶,若这本琴谱真是晏元昭的,那他琴艺不俗,起码能在欢场里混个琴师当当。
可是他的琴谱,又为何被沈执柔私藏?
……
宋蓁妹妹出阁当日,天晴昼暖,煦风和畅。亲迎礼在日暮,宋蓁与沈宜棠中午出府,乘马车前往宋家。
路上与宋蓁聊起来,沈宜棠才知宋蓁妹妹要嫁的人,是晏府郎君。
京城文官圈子小,此晏府,就是晏元昭父亲出身的晏府,却与晏元昭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沈宜棠攀着宋蓁多问了两句,宋蓁解释,“明昌长公主当年和晏老爷子闹那一通,结下梁子。偏偏这份亲,还做成了。婚后长公主和驸马开府另住,不愿驸马与晏府多走动,再后来驸马去世,长公主紧抓着儿子不松手,与晏府关系就更僵了。算起来,晏御史还是晏府嫡系一脉呢,晏家同辈里,没比他更有出息的子弟了。”
沈宜棠嗑瓜子,“公主还挺记仇的。”
宋蓁笑,“可不能妄议。”
沈宜棠心道,你都妄议多少了,还说我。
“阿嫂,我那天去见兄长,在书房不小心瞥到父亲藏书里有本琴谱,上面写着晏御史的名字。”
前日沈宣与小妹一叙,回房后郁郁整晚,宋蓁以为兄妹俩有心结,但见沈宜棠大方提起此事,不由怔了一瞬,继而懵然,“父亲爱听琴曲不假,但怎会藏有小辈的书,你莫不是看错了。”
“有可能,或者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沈宜棠装作随意地问,“阿嫂,那晏御史擅琴吗?”
“不知道。但晏驸马妙于音律,人尽皆知,做儿子的会弹琴也不稀奇。”
宋蓁对晏元昭谈兴不大,转而津津乐道晏父,“晏驸马风采绝世,琴音无双,据说他擅奏《清梧曲》,能使梧叶感落,凤凰引鸣,当年他的琴声一起,我家姊姊们会立刻跑出房贴墙听。可惜我晚生十年,无缘听他弹奏。”
沈宜棠惊讶,“他琴声的穿透力也太强了吧,各府的姑娘都跑出来听?怪不得能弹落树叶子。”
宋蓁笑道:“忘了和你说,我家和晏府是邻居,一墙之隔,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